“父皇……?”慕容千涵竟然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仰著臉看慕容蹇,再大的雨水都遮不住他眼里的猶疑。
慕容蹇沒有說話,他腦子里現在全是那個窈窕的身影,那模糊不清卻又直擊心靈的身影,還有那一聲一聲凄婉哀涼刺破深秋流霜的“陛下”。
慕容千涵仍是跪著,大雨像是千軍萬馬一般朝著他壓過來,要把他砸倒似的,可他不敢起來,他怕他聽錯了,耳邊是大雨嘩啦啦落下來的聲音,方才慕容蹇的話語,那樣的不真切。
“朕答應你,放了慕容千羽?!蹦饺蒎靠粗饺萸Ш?,看著他不住的發(fā)抖,長睫上都覆著一層水珠。
慕容千涵怔了怔,“父皇……?”他再次呼喚了一句,聲音和磅礴大雨比起來虛弱無力,“那兒臣……”他仍是不確定,“兒臣……可以起來了嗎?”
慕容蹇移開了眼,慕容千涵小小的身子立刻從他的視線里消失了,他望著繁密的幾乎是一層紗一般都的雨,長長的嘆了口氣,“起來吧……”
“您不殺兄長……?”慕容千涵還是不敢起,那是一條人命,他不敢隨意。
慕容蹇雖是萬般無奈,心里甚至也有些憐惜,可“兄長”兩個字從慕容千涵口里吐出來的時候,他心里還是燃起了一絲怒意,不禁握緊了手。
“不殺,朕不殺了?!彼雅饓褐葡聛恚@雨也是一點一點把它澆滅,魏湘的身影在他腦海里打轉,慕容蹇想,這雨是什么,魏湘的淚嗎,她為什么哭,一介罪臣,為什么哭?
慕容千涵終于艱難的站起身,可仍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他搖晃著身子,發(fā)絲和衣裳下擺都在不住的滴水。
慕容蹇下意識的伸手準備扶他,可卻懸在了半空,須臾,慕容蹇又緩緩收回手。
侍衛(wèi)撐著傘,慕容蹇淋不到半點雨,他不知道慕容千涵有多冷,可看著他不停的瑟瑟發(fā)抖,心里還是一陣難受。
然而,慕容蹇就是要看看,他護住慕容千羽這一下,難道還能護一輩子?自己就要看看,他慕容千涵還能怎么來。
“但是,”慕容蹇話語一轉,“朕不會去命令金樽,”他冷冷的看著慕容千涵,眼里沒有了一絲憐愛,“朕要你去,你親自去。”
慕容千涵猶疑的看著慕容蹇,兩雙眼眸對上,一個是深邃冷郁,一個是澄澈稚嫩。
“如果你不想慕容千羽在明鏡堂被酷刑折磨死的話,朕勸你現在就去?!?p> 慕容千涵一怔,可隨即,他反應了過來,還來不及和慕容蹇說告退,只覺一片白色呼扇而過,慕容千涵踏著地上積水,腳下濺著水花而去。
慕容蹇閉了閉眼,緊鎖眉頭,緩緩轉身望了一眼在大雨中明明都要倒下去,可仍是大步跑著的慕容千涵,幽幽了嘆了口氣。
雨,一分一刻都未停,像是一根一根針一樣,從天上掉下來,直直扎向慕容千涵,長發(fā)和白衫隨著腳步一陣一陣飄散開來,甩著一串水珠。
他來不及回太子府讓人備馬,已經是夜里三更天了,慕容千羽關在明鏡堂,他不知道他身上又添了多少傷疤。
繞了一段一段的長路,他慕容千涵幾乎是扒著宮墻走的,搖搖晃晃下一刻似乎要傾倒。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都有了些重影,雨夜里,寂靜的只有雨聲,自己的腳步聲和喘息聲,他也不知道邁了幾步,只覺得這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膝蓋疼的他站都站不穩(wěn),他恍然抬頭,只見金色牌匾,赫然印著三個大字——明鏡堂。
“太子殿下!”
明鏡堂整整十二個時辰里都有守衛(wèi),門口的人遠遠看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奔來,早就提高了警惕,可不想走近后,竟然是慕容千涵。
“兄長……”慕容千涵扶著明鏡堂的大門,勉強支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兄長……兄長在哪……他在哪……?”
刑房內,幽暗的只有從小小的通風窗外傳來的一絲弱小的月宮,一陣一陣的鞭笞聲和痛苦的悶哼聲傳來,慕容千羽咬緊了牙,金樽揮著散魂鞭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疼的他發(fā)顫。
疼!疼!疼!慕容千羽只能想起來這一個字,哪怕慕容千涵的誅心毒和這散魂鞭比起來,也不過如此吧。
“時隔多年,這散魂鞭使起來,還是這么順手。”金樽陰森森的笑了一聲。
慕容千羽沒有說話,回答他的,只有痛苦隱忍的悶哼聲,冷峻的臉上,滲滿了汗珠。
“慕容千涵……”慕容千羽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叫出了這個名字。
金樽停下了手中的散魂鞭,冷哼道:“你還真以為太子殿下能救的了你?別傻了,你知不知道,陛下想要了你的命,閻王爺都攔不住?!?p> 那一下一下幾乎是撕開皮肉的疼痛感終于不再襲來,可是傷口的余痛,仍是讓慕容千羽大口的喘著氣,可他竟然冷笑一聲,不屑的嘲諷說:“慕容千涵,可真是個君子,現在還跪在殿前假惺惺的求情呢吧,不過我也沒打算讓他救我,都是活著從明鏡堂出來過一次的人了,還貪圖些什么。”
金樽見慕容千羽這般不懼,又舉起散魂鞭揮手就是朝著慕容千羽胸前一鞭。
“嗯……”慕容千羽閉著眼睛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叫出來,上下顎緊緊頂在一起,脖頸上都有青筋暴起來。
“假惺惺?真是亂臣賊子,真情假意不分!”金樽又是一揮手臂,加大了力度,一鞭子下去,都有血順著噴濺出來。
慕容千羽顫了兩下,大口的吸著氣,暗想慕容千涵不僅向慕容蹇承認自己殺了常氏,還把玉鐲一事告訴金樽,可真是個合格的證人,又當著自己的面苦苦哀求,演戲演的真是讓人感動。
“你還真應該好好謝謝慕容千涵,給你提供了那么多線索?!蹦饺萸в鹄浜咭宦曊f道。
金樽當然知道,慕容千羽是懷疑慕容千涵把玉鐲一事告訴了自己,可惜他想錯了,這只不過是自己的手段而已,只不過事已至此,他可不管他們兩個人什么兄弟情,反正常氏被殺案已經查清了。
“太子殿下英明,又怎會包庇你這亂臣賊子!”金樽正聲說道。
“兄長……!”忽然,刑房門被打開,慕容千涵撲進來,渾身都濕的透透的,頭發(fā)和衣裳不住的往下滴水,臉上濕潤的讓人以為是在流淚。
金樽一怔,連慕容千羽都有些驚訝。
“兄長……”慕容千涵低聲喚了一句,聲音無力的像是枯樹最后一片葉子也被風吹落了下來。
他看見慕容千羽全身布滿了鞭痕,衣衫裂開皮肉盡露,一道道的血痕撐得肌膚皮開肉綻。
他心里狠命的疼了一下,就像是那次被神秘人吹了玉笛一般,疼的令他窒息,也許若不是自己面對金樽的審問露出了破綻,或者不敢欺瞞父皇承認了慕容千羽殺了常氏,他也許就不會在這里受苦了。
“金掌司……”他看著金樽,努力讓自己站穩(wěn),“放了他……”他喘息著,一句話,幾乎用了他所有力氣。
金樽皺了皺眉,“太子殿下,陛下可沒有命令!”他絲毫不給慕容千涵情面的沉聲說道。
“父皇他……咳咳……咳咳咳……咳咳……”慕容千涵一陣咳嗽,單薄瘦弱的身體一起一伏的,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他答應我了,他答應……答應我不殺兄長了……”
金樽心里一緊,他暗想慕容蹇怎么會如此心軟,這最后一個亂臣賊子,他怎么就這么輕易的放過了。
然而金樽還是不肯,況且他沒有得到慕容蹇的親自命令,誰知是不是慕容千涵跑來騙他。
明鏡堂上只聽命于君王,怎可因為他一太子來求情阻攔就放了定下死罪的犯人。
“沒有陛下命令,恕金樽無法私放這亂臣賊子!太子殿下請回!”金樽看著慕容千涵,見他冷的發(fā)抖,可也一絲不懂情的沉聲道。
慕容千涵急了,慕容蹇明明答應他了,可是看著滿身傷痕的慕容千羽,現在再跑回宮持著慕容蹇的手諭定是來不及了,到時候慕容千羽怕已經是沒命了。
“金掌司……”慕容千涵眼里竟然露出了懇求之色,“金掌司……”他微微喘著氣,手扶著墻壁,“放了兄長……父皇答應我了,他真的答應我了……”
“金掌司,陛下都發(fā)話了,怎么還不動?”慕容千羽瞥了一眼慕容千涵,見他虛弱發(fā)顫的樣子卻絲毫沒有一絲憐憫,反而對金樽漫不經心的說道。
“亂臣賊子!竟敢命令我明鏡堂掌司!”金樽怒意涌上心頭,揮手朝著慕容千羽就是一鞭。
“嗯啊……”慕容千羽痛苦的叫了一聲,胸膛竟有鮮血噴濺出來,順著皮鞭,甩到了墻壁上。
“金掌司!”
金樽毫不理會,一鞭一鞭的抽著慕容千羽,原本已經皮開肉綻的身體,不住的躺著血,慕容千羽痛苦的悶哼聲像是魔咒一般在刑房里回旋。
“金掌司……”
“嗯……”慕容千羽咬著牙,金樽每一鞭下來,他都疼的猛的一顫,額上豆大的汗珠緩緩留下,只覺自己身體要被這散魂鞭扯成兩半。
金樽抬手,散魂鞭帶著一陣疾風,他緊緊的閉上眼睛,呼吸都扼住。
“住手……!”
忽然一片白色錦袍席卷籠罩而下,擋在他身前,那散魂鞭,竟硬生生抽在了慕容千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