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成龍尾
惠兒被身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剩下的幾塊牌子往灶膛里扔,匆忙中掉了一塊在地上也未察覺。
秋穗不動聲色地將木牌踩在腳下,繼續(xù)惡聲惡氣道:“慌慌張張的做什么?其他人呢,怎么這里救你一個,莫不是都躲懶去了?”
秋穗是桑晚身邊的丫頭,對著惠兒這些粗使仆婢向來是頤指氣使,惠兒不敢觸霉頭,只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道:
“糕點茶果都送去前頭了,膳食也備好了,到了時辰廚就動鏟子,幾位媽媽受不得熱,都在后頭的屋子里,秋穗姐姐若有吩咐,我喊一聲她們就能過來?!?p> 若是平日,秋穗自是要好好教訓(xùn)她們不可,可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吩咐惠兒拿些點心給她。
趁著惠兒轉(zhuǎn)身,她迅速彎腰將腳下的木牌收入袖中,隨后接過食盒,不善地將人上下打量一番后,才揚長而去。
惠兒拍拍心口,瞟了眼紅亮的灶膛,搬著小馬扎坐到廚房門口。
另一邊,秋穗回到瑞雪閣,將食盒給了下面的丫鬟婆子們,自己則地回到房中,看著木牌上的字,焦躁地等著在松鶴堂未歸的桑晚。
未時初,桑晚才帶著月兒回到瑞雪閣,秋穗斜睨了一眼月兒臉上的傷疤,借機(jī)將她擠開,近身湊到桑晚面前,小聲將方才廚房里的事說了,又殷勤地獻(xiàn)上木牌。
桑晚摩挲著木牌上的字,神色不明,半晌才輕聲道:“秋穗,你素來機(jī)敏,沒想到這等小事竟也被你留意到,你做的很好,只是此事尚未清楚,目前還是勿要外傳的好?!?p> 說著取下發(fā)間的一支珠花塞到秋穗的掌中。
秋穗不勝歡喜,得意地瞄了月兒一眼,卻見對方態(tài)度漠然,氣得暗自咬牙。
“小姐,可要奴婢守著?”見桑晚與秋穗說完話,月兒站在開著的房門外,低聲詢問道。
“不用?!?p> 于是,月兒關(guān)上門,與秋穗一同離開。
待她們走后,桑晚重新拿出木牌,只見木牌上赫然寫著“興安坊桑記酒樓”。
片刻后,桑晚唇角微微一彎,將木牌放入妝奩底層。
而此時,興安坊的桑記酒樓內(nèi),鈴兒正用手帕捂著口鼻,小聲咳著,翠筠看著各處厚厚的灰塵亦是娥眉緊蹙,只有桑妤淡定地環(huán)視著鋪子的格局。
桑記酒樓位于長豐街中段,是個帶院子的兩層木樓,院子不大,院內(nèi)有些荒蕪,左邊建有一排廂房。樓內(nèi)是類似四合院的格局,十分寬敞,二樓的一邊回廊放著桌椅,一邊是窗門緊閉的包廂。
“這里需要找人重新收拾一下,現(xiàn)在我們先去街上看看?!?p> 長豐街的攤販大多都是城外的鄉(xiāng)民,卯時未到便挑著擔(dān)子在城外排隊,等著進(jìn)城,下午日落前又要趕回去,十分辛苦。
若是遇上雨天,只能收攤,有些沒地方歇腳的,還得冒雨回村,十分危險。
桑妤帶著兩個婢女一直走到長豐街的街尾,這里有個菜場,此時許多攤位已空,只余魚腥味,爛菜葉味,還有家禽的臭味,依舊交織在空氣中。釀出更加奇怪難聞的味道。
“少君,我們趕緊走吧,這里的味太熏人了?!扁弮簭膭偛啪湍笾亲樱桓笔懿涣说臉幼?,翠筠只是一開始皺了一下眉,其余時間都在打量著周邊衣衫襤褸的人,眸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桑妤抬頭看了一下天色,隨即走到路邊的一個菜攤前蹲下,看著有些鷰的芹菜,詢問起價格。
“二十錢一把?!闭f話的是女人身邊的孩子,滿是補(bǔ)丁的衣服裹住瘦小的身子,面色蠟黃,說起話來卻很是響亮清脆。
“二十錢?小鬼,你怎么不去搶?。 ?p> 鈴兒怪叫一聲,嚇得那婦人忙將孩子攬到身后,婦人蒙著布巾,看不清樣貌,但眉眼間滿是愁緒。她看著桑妤等人,怯怯道:“這菜是早晨剛從地里收的,實在是天太熱……您要愿意買,我可以再便宜些……”
看著婦人身后面有忿忿的小孩兒,桑妤笑了笑:“就照二十文賣吧,這些我都要了。”
“您都要?”婦人有些愣愣的。
倒是那孩子馬山露出了笑臉:“漂亮姐姐,這么多,您都要?”
“翠筠?!?p> 小孩兒看著母親接過錢,立刻麻溜地用稻桿將菜捆好,遞到翠筠手中。
“夫人,有這般聰慧的孩子,您將來定有大福氣?!?p> 聽到有人夸自家孩子,婦人微微展眉,拘謹(jǐn)一笑:“承貴人吉言。”
“姐姐們這般漂亮,也會有大福氣!”
桑妤三人聞言,皆是莞爾,遂往街頭回轉(zhuǎn)。
日頭開始偏西,桑妤三人在臨近西市口的小攤上要了三碗餃子。正吃著,一伙以矮胖為首的地痞五人組逆光走近。
“老張,先上五碗餃子給哥兒幾個墊墊肚子!”五人在桑妤領(lǐng)桌落座,其中一個瘦高個沖著攤主嚷道。
不出一盞茶,攤主就手腳利索地端上餃子,同時遞上一個錢袋,邊上的瘦高個一把奪過,打開掂量了兩下,朝矮胖說了個數(shù)。
“老張啊,你也不是第一天在這擺攤,怎么連規(guī)矩都不懂了?”矮胖說著話,嘴里也沒停下吃。
攤主佝僂著身子,聲音微顫:“不是小人不懂規(guī)矩,實在是這幾日生意慘淡,等明兒個生意好些,我一定補(bǔ)上!”
“少廢話,都說是規(guī)矩,要是在你這破了,這街上的人再有樣學(xué)樣怎么整?”
五人中一個彪形大漢按捏著指關(guān)節(jié),走到攤主面前,“我們朱爺可不是好糊弄的,是你自己老實的補(bǔ)上,還是我打一頓,你才肯老實?”
攤主被推得一趔趄,跌撞在桑妤這桌的桌沿,桑妤抬頭瞥一眼那彪形大漢,低頭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吃著剩下的兩個餃子。
“喂!你太過分了吧,動手欺負(fù)一個老人家,你也不害臊?”鈴兒站起身,怒斥道。
“鈴兒!”翠筠壓低聲音急喚道。
“呦~小妞兒看著挺帶勁啊?!笔莞邆€吹了聲口哨,引得眾人發(fā)出一陣下流的嬉笑。
矮胖……朱爺一抬手,眾人趕忙噤聲,只見他故作瀟灑地邁步走到鈴兒面前,仰著頭說道:“姑娘,我們不是不講理的人,這老頭欠錢不還,每次我們來要,總是各種推三阻四,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啊?!?p> 鈴兒被他盯著不自在,忙退開幾步:“他還欠你多少,我替他還了。”
“姑娘仗義,猴子,老張還欠多少?”
瘦高個平時最善察言觀色,見此,十分上道地報出二百兩銀子。
“什么?!”
“姑娘若是拿不出這么多銀錢也無妨,在下欽佩姑娘的高義,若是姑娘愿意跟了我,這二百兩銀子可以一筆勾銷?!闭f著,便舔笑著朝鈴兒伸出咸豬手。
白瓷勺破空而來,狠狠地?fù)舸蛟谥鞝數(shù)氖滞筇?,隨著一聲殺豬般的嚎叫,瓷勺落地粉碎。
翠筠忙拉著鈴兒站到桑妤身后,隔著桌子,朱爺?shù)热伺c桑妤形成對峙的局面。
“臭婆娘,你竟敢打傷朱爺!”彪形大漢惡狠狠地瞪著桑妤,將桌子拍得震天響。
“打都打了,還說什么敢不敢的蠢話,可笑?!比崧暭?xì)語間,桑妤將面前的空碗擲出。
碗在中途分裂成五塊,碎片分別沿著五人的鞋尖插入石磚地面。
別說那五人驚駭?shù)剡B退數(shù)步,就連身后的翠筠和鈴兒也是一臉驚愣。
“蒲柳……?”五人中的跛腳矮瘦子忽然一臉詫異地指著翠筠。
翠筠定睛一看,那人不是許弎是誰,于是冷冷道:“你認(rèn)錯人了!”
許弎看了看仍舊一副溫婉得體的桑妤,湊近朱爺耳朵低語一番,朱爺聽罷,強(qiáng)裝鎮(zhèn)定,瞪著眼道:“爺先去看手,小妞兒,有本事你給爺?shù)戎?!?p> 桑妤不在意地笑笑,直至他們沒了蹤影,才起身將蜷縮在角落的老張扶起,并拿出一塊碎銀遞給她,安撫道:“攤主,這是我們的飯錢,余下的就當(dāng)賠您的碗?!?p> 老張沒有推辭,只是嘆了口氣:“看來得換個地方做營生嘍?!?p> “為何,人不是被我們少君打跑了嗎?”
老張看向鈴兒,又是一嘆:“小姐武藝高強(qiáng),那些人不敢招惹,自然是要找小老兒撒氣?!?p> “是我們過于魯莽,給您添麻煩了。”
“小姐可別這么說,小老兒可不是那等不分是非,忘恩負(fù)義之人?!崩蠌埫碱^一皺,有些不高興,遂又緩和神色解釋道,“這幾個人原來只是時不時來一回,可這段時間不僅天天來,而且還將錢原來的一百文提高了兩百文,不給就打砸搶,這里好幾個都不敢出攤了?!?p> “這不就是強(qiáng)搶嗎?你們怎么不報官?”
老張擺手,不愿多說,開始收拾攤子。
桑妤指著長凳上那一大捆芹菜,笑道:“張叔,這菜我們用不上,您拿回去做餡料,您勿要拒絕,我這兒還想請您幫個忙。”
領(lǐng)著老張來到街對面,指著不遠(yuǎn)處的桑記酒樓,繼續(xù)道:“那是我的店,因空置許久,物件擺設(shè)都已破舊,便想著找些手藝好的木匠,泥瓦匠將店鋪翻新一下,可惜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人。”
若是其他事,老張可能還不敢應(yīng),但一聽是這事,忙拍著胸脯,滿口答應(yīng)。
“如此甚好,店里還準(zhǔn)備招幾個學(xué)徒跟伙計,要是有意,便都讓他們后日辰時過來店里?!?
沐梔清夏
少君,是對所有作為主家繼承人的特定稱呼,一般是家中下人或者比較疏遠(yuǎn)的親友常用,以表達(dá)敬意。 對于陌生人來說,小姐,姑娘是對于未婚女子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