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從屋外傳來雞鳴的聲響,躺在床上的林夏用手揉了揉眼睛,轉(zhuǎn)身去找夏蓮,夏蓮已經(jīng)不見了。她爬下床,連鞋都沒來得及穿,看到屋里放著的大箱子不見了,朝外面跑去。
地上的石子兒劃破了她的腳底,鮮血殷殷滲了出來,她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往車站跑。她知道,夏蓮要走了,跟林祥生一樣,要坐著火車走了。
外婆顫顫巍巍地跟在后面,在后面不停地喊她的名字,過了一會兒便被林夏落得沒影了。
林夏跑到車站時,車子剛好啟動,不顧她的喊叫聲,逐漸向遠(yuǎn)處駛?cè)?。她在后面追著跑,直到腳下的石子兒把她絆倒在地上,趴在地上哭得再也站不起來。
外婆不知何時趕來了,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牽著她的手回家了。
“外、外婆,媽媽還、還回來嗎?”林夏抽泣著問。
外婆低頭看著她,慈祥地笑著?!盎貋?,回來……”
“什么時候回來?”
外婆沒回答,雙眼一直盯著腳下的路。
林夏知道外婆是在哄自己,也知道夏蓮大概不會回來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沒再哭。
外婆家用的是用泥土壘成的灶臺,灶臺上支著兩口大鍋,一個用來熬湯,一個用來炒菜。外婆每天都要用木柴燒火做飯,現(xiàn)在變成了林夏。她坐在鍋臺前,往里面添柴,火舌貼著鍋底時不時探出腦袋,烤得林夏的臉很紅。
吃過早飯,林夏把紙和筆放進(jìn)書包里,跟外婆打了聲招呼,背著書包上學(xué)去了。
她今年八歲了,上小學(xué)二年級,今天是開學(xué)的日子。外婆家離學(xué)校不算近,比之前的路程遠(yuǎn)了將近一半,所以她要提前十分鐘出門。
喻文風(fēng)一如既往騎著自己的自行車,之前學(xué)著載人,現(xiàn)在開始學(xué)著“放開騎”了。首先是松開一只手,只用另一只手把控著方向。他第一次這樣騎的時候,連人帶車直接拐進(jìn)了溝里,額頭和腿都摔得生疼,但摔著摔著也就學(xué)會了。
梁良一開始不敢坐老大的車,因為老大實在摔得太慘了,他慫了,害怕把自己的小光頭磕破。
望見林夏,梁良直接從車上跳了下來,差點兒沒把自行車掀翻。
喻文風(fēng)被他嚇了一條,頓時惱了火。“涼涼,你差點兒把小爺帶溝里了!”
梁良雙手護(hù)著自己的小光頭,縮著脖子邊道歉邊朝前面的林夏跑去?!傲窒?,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林夏聽到他的喊聲,隨即停住了腳步,等著他追上來。梁良還沒追上來,倒是喻文風(fēng)騎著自行車先追了過來,隨著一聲緊急的剎車聲,車子停在了林夏的身旁。
喻文風(fēng)剛要向林夏炫耀自己的新技能,就瞥見她的眼睛紅紅的,“你眼睛怎么這么紅?是不是哭鼻子了?有人欺負(fù)你了?”
林夏搖搖頭。
喻文風(fēng)撇撇嘴,騎著自行車一溜煙兒走了。“你們女生也真是的,動不動就哭,真煩人~”
梁良好不容易追了上來,累得滿頭大汗,站在林夏身旁直喘氣?!拔?、我去你家找你了,沒找到你。”
林夏抿抿嘴,“我不住那里了,我現(xiàn)在住在外婆家里?!?p> “外婆家?”梁良伸手撓撓小光頭,“為什么要住到外婆家?叔叔也住到外婆家了?那我能去那里找你玩兒嗎?能去找叔叔學(xué)畫畫嗎?”
林夏搖搖頭,“我爸爸不住在那里……”
梁良失望地應(yīng)了一聲,從書包里翻出幾顆糖果給了林夏?!拔也幌矚g吃糖,給你吃?!?p> 林夏看著他手里的糖果,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接住了。“我外婆家很遠(yuǎn),周末的話你可以來玩兒。”
梁良開心地應(yīng)了一聲。
林夏去了小學(xué)二年級的教室,張美玲已經(jīng)坐在老位置等著了,她直接走了過去。
張美玲看到林夏,興奮地跟她揮手。等林夏坐下來,她開始說起了暑假里發(fā)生的事情。
上課鈴聲響起,帶著近視眼鏡的新老師走了進(jìn)來,這是他們接下來一年的語文老師?!巴瑢W(xué)們大家好!我姓胡,是教你們語文的胡老師……”
胡老師說話很繁瑣,很多他們都聽不懂。胡老師說他們還小,有文化的人都是這么說話的。所以,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固執(zhí)的胡老師該怎么說還是怎么說。
中午放學(xué),她跟張美玲一起去食堂吃飯,剛坐下來,她盤子里的紅燒肉就被喻文風(fēng)搶走了。
喻文風(fēng)走了幾步,回頭發(fā)現(xiàn)小丫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盯得他有些煩躁和莫名的心虛。他轉(zhuǎn)身走了回去,從自己的盤子里挑了兩塊兒紅燒肉放在林夏的盤子里,聲音嗡嗡地講:“別說小爺欺負(fù)你,小爺只是喜歡吃紅燒肉……小爺答應(yīng)了林叔要照顧你的,大不了以后不搶你的紅燒肉吃了……”
外婆家生活拮據(jù),早上幾乎不吃雞蛋,即使是偶爾吃一頓,林夏也不舍得帶到學(xué)校給張美玲吃了,都是直接給外婆吃;有時也會把中午的紅燒肉藏起來,等放學(xué)后帶回家。所以,住在外婆家之后,她便沒再給張美玲帶雞蛋了。
“小夏,你以后都不搬回來了嗎?”張美玲趴在桌子上,把整個桌子占滿了。“你爸爸是不是不回來了?我爸爸說你爸爸不會回來了,不要……”她聽張?zhí)旌驼f,林夏的爸爸不要她了,自己一個人走了。
林夏低頭寫作業(yè),散下來的頭發(fā)遮住了視線,她伸手把頭發(fā)別到耳朵后面,繼續(xù)寫作業(yè),像是沒聽到張美玲的話。
張美玲盯著她,見她用手擦了擦眼睛,田字格濕了一片。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自己沒那么不堪了,林夏的爸爸不要林夏了,竟讓她心底劃過一絲喜悅。
這就如同,以前班里只有一個小丑,所以小丑成了眾人嘲笑的對象;而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小丑,這個小丑比之前的那個還要“丑”,還要慘,之前的那個小丑便不覺得自己是小丑了,也不再是唯一一個人們欺負(fù)的對象了。
在張美玲的眼中,林夏現(xiàn)在就是那個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