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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雙月

(2)母親之死

半城雙月 咪卷卷 3323 2019-08-17 14:58:20

  宋月兒和宋芽兒都到了懂事的年齡,漸漸明白了災(zāi)星和賭鬼的意思。

  以前心智懵懂時,姆媽也只是叫她們在自家院子里玩,外出時必有人跟著,要是遇上有人說三道四,都是要不客氣地頂撞回去的。院內(nèi)雖然也不太平,但姆媽治家甚嚴(yán),不容下人說嘴,月兒和芽兒也就無憂無慮地度過了她們的童年。

  可現(xiàn)在,給予她們遮蔽的大宅子被阿爹敗掉了,一家四口搬到了村里偏僻的西北角,外頭漫天瘋長的閑言碎語也就落入了兩姐妹的耳朵。

  月兒的性格像淑芳,有一張溫和近人的笑臉,可如果感覺受到了侵犯,回?fù)裟芰σ膊蝗?,是就算拼得自己遍體鱗傷,也要把對方扒一層皮下來的倔脾氣。他們一家在北山腳下的木頭房子里住的第一個晚上,芽兒害怕得瑟瑟發(fā)抖,又遇上夜里驟雨,雷電交加,她強(qiáng)撐著疲困的雙眼爬到姐姐被窩里,枕著姐姐的胳膊,才稍稍感到心安一些。

  “姐姐,我們?yōu)槭裁匆岬竭@里來?這里就只有我們一家,周圍連個鄰居都沒有,夜里真的不會有狼嗎?”

  芽兒雖然只比月兒小一歲,但被姆媽和姐姐保護(hù)得很好,心思單純可愛,待人熱情,具體表現(xiàn)在:愛說話,也愛笑,笑起來‘咯咯咯’地,叫旁人也不免莞爾。

  在姆媽給她們編織的謊言里,阿奶去世之后,她們也就不能再住在老房子里了。但月兒知道,是阿爹闖出了禍?zhǔn)?,才叫姆媽回余杭下跪求告,那日她在陳家廳院外頭,窺見了個大概,可是姆媽什么都不說,還托舊交幫忙,租下山腳獨(dú)一所的房子,既可以遠(yuǎn)遠(yuǎn)避開村里人的口舌,順道養(yǎng)養(yǎng)鴨子,叫阿爹動一動,賺一些生計(jì)錢,不要終日死氣沉沉地躺著,渾渾噩噩地睡著。

  “不會有狼的。芽兒乖,早點(diǎn)睡了,明天我們和姆媽一起上山采草藥去。”月兒用另一只手拍拍芽兒的背,哄著她入睡。

  日子自然大不如前了,有時候一周也不見一頓葷腥,偶爾舅舅會托人帶些糕餅蜜餞給姑娘們解饞,姆媽也都用柜子鎖起來,當(dāng)作獎勵用。月兒有時候覺得姆媽孱弱的肩頭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可以上山采草藥,水塘里養(yǎng)鴨子,夜里還挑燈縫縫繡繡,連挑起扁擔(dān)來脊梁也壓不彎,就算一雙手都磨出了繭子,黑色的頭發(fā)叢里冒出了白色的發(fā)絲,她的脾氣也還是溫柔,與人說話時輕聲細(xì)語,當(dāng)然也從來沒有和阿爹紅過臉。

  除了那一回,月兒帶著芽兒從山上網(wǎng)了知了回來,剛走到飯廳就聽見姆媽和阿爹在房里爭吵,月兒只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什么‘讓她做人家的童養(yǎng)媳比跟著我們吃苦強(qiáng)’‘那戶人家有學(xué)問,不會虧待了芽兒’之類的話,她馬上捂住了芽兒的耳朵,借口要給捉來的知了編個竹籠子,匆匆攜著芽兒逃開。

  她們枯坐在水塘邊上,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夏日里的蚊蟲嗡嗡響著,一不留神就挨咬,尤其是芽兒皮膚粉嫩,馬上就成了圍攻對象,只是那天,她竟是乖乖坐著,悶聲不響地看著姐姐編竹籠子。后來姆媽紅著眼圈兒來找她們,一手一個把她們摟住,開口又啞了聲,只吸了吸鼻子,默默掉眼淚。

  芽兒伸手給她擦去,嘴里念著兒時姆媽哄她的話,“不哭不哭,娃娃的眼淚是珍珠?!?p>  此后,阿爹愈加沉靜,有時趕鴨子上山覓食,回來時竟是走丟了一兩只也不察覺。姆媽說他是‘丟了魂’,但幾年后月兒才知道,阿爹是把心里的刺扎得更深了些。

  樸實(shí)的日子過了四年,月兒也長到了十三歲,個頭竄得高高的,比姆媽還高出了一截。姆媽有雙勤勞的手和機(jī)靈的頭腦,漸漸把鴨子養(yǎng)殖的數(shù)量擴(kuò)充了兩倍,除了鮮肉和鴨蛋供應(yīng),部分賣不動的老年鴨就腌制曬干了賣到外鄉(xiāng)去,連鴨毛也是寶貝,一些作坊都是論斤收入。

  月兒每到十月都要和姆媽一同去縣城送貨,起初芽兒也鬧著要去,姆媽不同意,只怕臨近的人看見了芽兒,又惹得無聊的人嚼舌根。姆媽安撫芽兒也有一套,只把鎖著糕餅蜜餞的柜子的鑰匙留著她,許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芽兒也不吃獨(dú)食,總是會偷偷藏一些,等姐姐回來以后拿出來分享。

  只是今年,芽兒竟是用糕餅蜜餞也哄不住了,眼睛都哭腫了,非要與姆媽和姐姐同去。最后還是月兒用‘年畫娃娃’堵住了她的哭憋的嘴巴。

  “你只要好好睡一覺,等醒了,我和姆媽就把縣城里最好看的那張年畫娃娃買回來啦。”

  月兒和姆媽送完貨,又去買掛歷年畫耽誤了時間,直到天色昏暗之后才回到小木屋,由遠(yuǎn)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沒有點(diǎn)燈不是因?yàn)橐?jié)省,而是東西摔了一地,一團(tuán)亂糟,房間內(nèi)明顯有廝打過的痕跡,床褥上還有一灘血跡。

  淑芳腦子一暈,人也站不住了,直往月兒身上倒。

  “你快去找找芽兒,看看她在哪?!?p>  月兒匆匆尋了支蠟燭點(diǎn)上,用手護(hù)著火苗,腳下轉(zhuǎn)著風(fēng)火輪一般,把木屋里里外外翻了個底朝天,就是不見芽兒人影。

  淑芳混著哭腔在喊,“芽兒,芽兒你躲到哪里去了?”

  衣柜里怯懦地應(yīng)了一聲,把淑芳吸引了過去。

  柜子里確實(shí)是宋芽兒,額頭冒著汗珠子,整個人蜷縮著發(fā)抖,眼睛直挺挺向下看著,顫顫巍巍地說不出一句整話。

  月兒也舉著燭臺走過來了,燭光下一探看,淑芳的眼淚馬上滾落了——芽兒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傷,用手掐出來的紅紫也有,暴力碰撞的淤青也有,還有鎖骨往下一些,被燙出來的指甲蓋大小的三個傷。

  淑芳捂著嘴大哭,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宋鎮(zhèn)山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芽兒的嘴里也問不出什么,月兒和淑芳也不忍心問,她們只在心里猜測著,或許是遭了山賊,或許宋鎮(zhèn)山就是被賊人綁了去。

  可是很快,她們的猜測就被推翻,一個過路商人竟然向淑芳打聽宋鎮(zhèn)山,拐彎抹角地問他以前是不是住在這兒。淑芳不怎么會說謊,一支吾就露了餡。

  當(dāng)天夜里,幾個漢子把木頭房子三面圍住,倒像是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插翅而飛一樣。早晨一開門,就是一張陌生面孔,手里捏著欠條,上邊橫七豎八都是宋鎮(zhèn)山的畫押。

  “你的男人,把他的兩個女兒輸?shù)袅?,你要是還不上這筆錢,那兩個丫頭就得跟我們走。”

  “我看你們誰敢上前一步?!笔绶及l(fā)了狠,手里捏著匕首朝前方一頓揮舞。

  另一個光頭漢子閃出來,用指甲蓋搔了搔頭皮,看模樣大概是個領(lǐng)頭的,“大嬸,你以為就你一把破刀子能把我們怎么樣?大家都是守規(guī)矩的人,給錢平賬,給不了錢就拿人抵賬,很公平嘛?!?p>  淑芳身后的內(nèi)屋,兩個漢子分別擒住了芽兒和月兒,手肘同時扼住了她們的喉嚨。

  淑芳丟了匕首,“你們給我三天時間,我去借錢?!?p>  還能有什么辦法,陳淑芳絞盡腦汁,水塘里的鴨子都還小,賣不出合適的價錢,根本填不上大窟窿,遠(yuǎn)近鄰里但凡相信命理說的,躲她像躲瘟神一般,少數(shù)明事理的,又覺得淑芳攤上個賭鬼丈夫,就是掉入了無底洞,誰也不想借出去的錢打了水漂。淑芳只好把兩個女兒押在討債人手里,再舔顏回陳家莊求情。

  三天后,淑芳精神抖擻地回來了,身上打著大大小小的包袱,有給兩個姑娘的酥餅,還有芽兒一直嚷嚷著想要,姆媽卻不舍得買的泥人,再來就是給外圍這些堵住他們家三面出口的漢子們孝敬的煙草,花雕酒,以及燒鵝烤雞等下酒菜。

  她對他們的說法是,“錢借到了,我阿爹湊一湊,明天就能送過來?!?p>  漢子們把心放回了肚子,能舒舒服服地拿錢,誰還想做逼良為娼的惡徒。他們聚攏到一處飲酒作樂,也沒心思去管屋內(nèi)的母女三人在做什么了。

  “月兒,你是姐姐,要記得無論什么時候都要保護(hù)好芽兒,明白嗎?”

  “芽兒,我知道你恨你阿爹,我不是勸你原諒他,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如果恨一個人,自己會比他痛苦百倍千倍?!?p>  月兒聽出姆媽話里的意思,問她,“姆媽,你不是說借到錢了嗎?你借到錢了對不對?”

  淑芳沒有正面回答她,繼續(xù)交代,“等一下你帶芽兒藏到這個柜子后面,不管聽見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等家里起了火,你們兩個就從南面的窗子翻出去,往山上跑,不要回頭,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能跑多快跑多快?!?p>  芽兒也聽明白了,“姆媽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們不走,要走也要你和我們一起走?!?p>  淑芳把兩個女兒攬入懷里,“姆媽走不了了?!?p>  月兒開始掉眼淚,一向愛哭的芽兒咬著下嘴唇,竟是眼框紅撲撲的,也沒把淚珠彈落,“你不走,我們也不走?!彼€氣說到。

  陳淑芳又怎么舍得丟下兩個尚未成年的女兒,只是她心里明白,外頭的糙漢沒見到錢,還是會繼續(xù)為難她們。只有在他們暫時懈怠的時候,才有逃走的可能,今夜就是這樣的時候??蓛蓚€女娃娃的腳力如何能敵過成年漢子,她要為她們爭取時間,只要不被追上,不被抓住,或者跑出了村子,或許還能遇救。

  “你們聽我說,”淑芳板著一副面孔,“你們可以躲起來,也可以找人幫忙,千萬別被他們抓住,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要想著放棄?!?p>  陳淑芳死在了這所木頭房子里,人是上吊的,用腳蹬掉椅子的時候,也把燭臺踢倒了?;鸷芸鞜饋?,等喝酒的漢子們意識到不妥,濃煙漸漸迷得人眼睜不開,只能先盡力把火撲滅。

  “那三個人肯定早就跑了?!?p>  光頭漢子撓著頭皮,一面暗暗咒罵,一面安排人手,“這后頭是山,她們只能往山上去,你們幾個把衣服打濕,從屋里穿過去追她們?!?p>  三個漢子領(lǐng)了命令,從頭澆了一盆水,就要往火里沖,只是突然雙腳打了哆嗦,急急剎住了步子,“老大,那個女人,死在屋子里了。”

  光頭漢子火冒三丈,抬手就給說話那人一巴掌,“你們是沒見過死人吶,死了就死了,瞎叫喚什么,趕緊去把那兩個小的抓回來。”

  挨了巴掌的漢子委屈巴巴地解釋,“那個女人生前和我們結(jié)怨,又是剛剛才死,靈魂還沒有飄走,要是我們就這樣闖進(jìn)去,惹惱了惡鬼,后面一輩子都要倒大霉。”

  “胡說八道!哪有鬼,再胡說我撕了你的嘴?!惫忸^漢子大聲叱責(zé)。

  可是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有人從中轉(zhuǎn)圜,“老大,我們繞到另一條路上追也是可以,兩個小丫頭跑不遠(yuǎn)的,鬼神的事情,還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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