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石上仍然是那行字:“我們也需要時間?!?p> 主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雖然自從隕石降臨以來他就沒有真正做到過。
他說:“我們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地球繞太陽軌道的十分之一,好嗎?”
地球走完太陽軌道,365.2425天。十分之一,36天半。
這個時間夠做很多事了。至少足夠主做很多事了。
隕石這一次熔化了表面的那行字,遲遲沒有再凝華出下一行。
隕石沉默了。
方淺藍覺得自己不配作一個冬眠者,甚至幾乎沒有人配。冬眠者的初衷是維護人類生存和發(fā)展,但在人類生死攸關的這個時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冬眠計劃畢竟不夠完美,參與挑選者畢竟太少??v使老謀深算如辛斯特,也畢竟無法預測百年后需要什么樣的人。
可能選中自己作為最后一個冬眠者的目的是,推動人類文學和社會美好的發(fā)展。
辛斯特和冬眠計劃的其他幾位篩選員,可能認為通過絕大多數(shù)人類和前幾位冬眠者的努力,可以使人類文明一直存在甚至發(fā)展下去,那樣,人類只需要一個帶動發(fā)展的人就夠了。
方淺藍如果真的復蘇在那樣一個美好的環(huán)境,復蘇在二十一世紀初人類幻想的未來世界,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的復蘇會帶動一批較古代文學形式的大熱,關于冬眠的文學作品也會被推向高峰。他還有助于科學研究和心理研究,以此判斷百年前的人類的不同之處。
但這樣的想法落空了。方淺藍現(xiàn)在面對的不是蜂擁而上的記者和科研人員,而是蔑視人類的一塊隕石。
沒有讓二人等太久,隕石再次顯現(xiàn)出一行字:
30個本行星自轉周期。這是我們的底線。
水蒸氣凝華的冰字晶瑩剔透,與混雜著雜質的雨滴截然不同。它透露出高貴和美感,一如它背后的那個文明所自詡的。
可以明顯看出主松了口氣,他原以為這個文明不可能讓步的。
他拿出大半個世紀前菜市場上的那一套說辭:“32個自轉周期吧。我們需要考慮。我們還要做很多紀念的事情。我們要造一個地球文明紀念碑。當然,你們也可以幫我們造,我很感謝你們。”
這次字出現(xiàn)的很快:
可以。尺寸?
方淺藍一直看著主,主卻沒有搭理他。他大概明白了,主又在計劃什么。
“至少要在太空中能看到吧……高度八千米,長四千米寬八百米的長方體,可以嗎?”主比劃了一下,他認為隕石能看到他。
這次,隕石沒有像往常幾次那樣先熔化所有字體再利用空氣中的水蒸氣凝華,而是僅僅熔化了后兩個字和問號。隕石表面只剩下:
可以。
那個文明同意了。主卻顯得并沒有很愉悅——也有可能是對自己僅有的三十二天生命而不愉悅。
更有可能是是對自己未竟的統(tǒng)治夢想的遺憾和對人類文明的遺憾。
而方淺藍此時的心情和他截然不同。方淺藍沒有想以后會怎么樣,他明白主既然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也一定有他的計劃。
方淺藍認為自己不需要多慮這些。盡管他自己都覺得這是在推卸責任和敷衍使命。
如果自己不提出去天文臺,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這一切?
這個想法在腦海里閃過,轉瞬即逝。也許這個隕石會追著他們,即使方淺藍寸步不離冬眠豌豆艙,隕石都可能把他砸醒。
這樣看起來,這個文明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強得離譜。交流方式居然是暴力摧毀地下巖層,而不是“憑空出現(xiàn)”或者“無視障礙地飛下來”。
轉變字體也是用高溫和低溫,讓人難免聯(lián)想到隕石里是一個變溫器。這種技術人類也有——不就是烤爐和冰箱嗎?雖然做不到凝出漢字這種精細程度,但似乎也不難。
再加上多個語句的使用不當,亂用詞匯……這個文明似乎沒有深究——或者說無法深究人類文明。
這么說來,是不是沒準這個文明壓根不如地球文明,這是來坑蒙拐騙來了?
想通過一個藏著烤箱加冰箱的隕石騙走整個地球?主怕是上了當了吧?
方淺藍看向主,他突然一拍巴掌,把方淺藍嚇了一跳:“哎!那個,你們摧毀了我們的電力系統(tǒng)?能不能幫我們弄回原樣?我需要電力來銘刻紀念碑?!?p> 隕石似乎有些不耐煩,很快顯現(xiàn)出字跡:
可以。三分之一時后恢復。字跡可以由我們雕刻。
主搖了搖頭:“算了。你們的漢語都講得不好,怎么會領會我們要刻什么?”
隕石:
你們曲解了我的意思。你們可以設計好圖紙,由我們雕刻。
主仍然堅持:“讓我們自己來吧。沒有誰愿意自己的墓穴是陌生者所筑。你們只需要為我們造一個長方體?!?p> 隕石:
可以。但夢境系統(tǒng)不能歸還。這是籌碼。
主略帶遺憾地搖了搖頭,沒有反駁。此后的幾分鐘里,他又簡單地跟隕石交流了幾句,就離開了地下天文臺。
方淺藍有些不知所措,也跟著主離開了天文臺。
電力恢復供應,墨色的走廊剎那間燈火通明。主皺緊了眉頭,用右手擋著眼睛快速奔跑。
32天,足夠做很多事,但也不夠做很多事。
啟動了電梯,主示意方淺藍跟上他,他在電梯的浮屏上飛快瀏覽著,似乎怕方淺藍看到,又很快關上了屏幕。
雨聲越來越清晰,不久便來到了地表。
主拿出兩個直徑約一厘米,長度五分米的金屬圓柱體管道。他用力擰開底部,頂部張開一塊布似的材料,方淺藍這才看出來這是一把傘。
方淺藍接過另一個,還沒摸索出來怎么使用,就被主拿了回去。他熟練地擰開這一把傘,還給了方淺藍。
地表上,藍號飛行機械收起了機翼和尾翼,像一個橢圓形的銀色巖石。主打開機門,提著那盒《新史記》出來。
從離開天文臺,主一句話都沒有說。方淺藍剛想打破這種尷尬的寂靜,主卻率先開口了:“把這個砸了吧。沒用了?!?p> 說罷,那個標著顯眼的易碎標志的盒子被主毫不在意地扔向方淺藍。
砸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