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宋小公子回來了?!?p> 隨著小廝的一聲稟報(bào),隨之的是一道小少年的身影從門外走來。
“四姐,我聽山鶴說,來了個自稱是十妹的孩子?”
宋子寧問的時候沒有什么表情,他一邊邁著步伐走向宋四小姐身旁的空座位,一邊看了眼還跪在大廳的婦人,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絲。
“看見這個女人沒有,就是她自稱是我宋家的奶娘,半個月前在戰(zhàn)亂中看見了失蹤已久的十妹,盡管身無分文狼狽不堪,可一想到我宋家給過她的恩惠,便抱著盡忠的想法把她給帶回來了?!彼嗡男〗闾鹨恢蝗崛鯚o骨的柔荑,虛虛朝中年女子一指,嘴唇似勾未勾,聲音里帶著旁人聽不出的輕嘲意味。
中年女子以為是嘉獎她的意思,臉上露出幾許欣喜,以為獎賞錢有望了,忙點(diǎn)頭拜了幾拜。
宋子寧坐下,隨手端過桌子上泡好的一壺茶,慢悠悠地倒入茶盞,年輕公子的風(fēng)流初露一角。
溫?zé)岬牟杷肟?,漂亮如蝶翼的睫毛微抬,他瞥了那女人一眼,看那容貌覺得幾分眼熟:“……的確,是我家以前雇傭過的奶娘,十妹五歲生辰宴上,是她一直抱著十妹的,我有印象?!?p> “子寧你不知道,她帶來的那孩子,的確和十妹的容貌極為相似,我心里也偏向于那就是我們的妹妹,”宋四小姐低頭抿了一口茶,接著說:“但是,那孩子,卻是個啞巴,還據(jù)說什么都不記得了?!?p> “什么?”宋子寧眉頭一跳,一直儒雅的臉上此時帶了點(diǎn)吃驚,轉(zhuǎn)過頭,看向宋四小姐:“啞了?還,不記得?”
宋四小姐臉上露出惋惜:“不只是啞巴,腳腕被人折斷過,走不了路?!?p> “……”宋子寧沉默了一瞬。
這時,門外響起婢女白蘅的聲音:“小姐,您吩咐的,奴婢辦好了?!?p> 宋四小姐擺了擺手:“進(jìn)來吧?!?p> 門被打開,婢女白蘅抱著已經(jīng)換了身錦服的樓容走了進(jìn)來。
烏黑的長發(fā)被抹了頭油,顯得更有光澤;青色的細(xì)簪將女孩的長發(fā)綰成小丫頭們時興的樣子,乖巧的頭飾襯得那張小臉更加瘦小,尖尖的下巴,因?yàn)闋I養(yǎng)極度不足而顯得很大的眼睛,讓人不自覺感嘆這個女孩的可憐。
然而這個女孩仿佛不知道自己處境一般,微微揚(yáng)起小臉,向女人微微揚(yáng)起一個溫柔的小小的笑容。
是的,溫柔。好像月光拂過水面,蠟黃的臉色縱使讓她看起來營養(yǎng)不良,但是微微揚(yáng)起的眼角和莫名充滿水汽的眼睛,柔柔的一眨,就能讓人的心里頓時忍不住軟下來。
看清楚了女孩的臉,宋子寧微微一頓。
……確實(shí)很像。
一向細(xì)心的宋子寧此時因?yàn)榕⒌娜菝捕至诵模]有注意到宋四小姐在看到樓容的微笑時,一瞬間僵硬的表情。
……真的太像了。
宋四小姐那一剎那有些恍惚,瞇著眼,一雙經(jīng)常如同霧里看花的迷離媚眼此時如同失了神一般,仿佛在剎那間看到了一個人,那人白衣玉冠,笑容溫軟,手中牽著一個孩子,回頭看過來,絕色的容貌清雋的氣質(zhì),笑意盈盈,迷倒了多少無知少女。
嘶……
一樣討厭的臉。
“九弟,你說,她是不是我們的十妹呢?”宋四小姐盯著樓容垂下的小臉,道。
宋子寧斟酌片刻,道:“若要滴血驗(yàn)親的話,爹此時還在聿州,離黃州少說也要半個月的路程,何況此時聿州附近戰(zhàn)亂頻發(fā),爹現(xiàn)在也不可能為了一個酷似十妹的孩子而趕過來。”
宋四小姐聽了宋子寧的話,臉上沒什么表情,手指卻收緊。
她眼底出現(xiàn)一片譏嘲。
滴血認(rèn)親?
別說是她了,就算是知道十妹不是自己親生女兒的父親,也不一定知道十妹的親生父親是誰吧?如何滴血認(rèn)親?
而十妹的親生母親……那個女人……
白衣的身影帶著水汽的笑意,仿佛從虛空而來。
那個女人,早就死了。
宋四小姐感覺自己氣息有些不穩(wěn),但是最終還是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了。
她重新抬起頭,恢復(fù)了人前的從容富態(tài)的模樣,笑著道:“何必要父親親自前來?!?p> 只見她上身前傾,手指扶住椅子把手,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站起,緩緩邁步,走到樓容身前。
抱著樓容的白蘅遲疑了一瞬,還是將樓容小心放到宋四小姐的懷里。
樓容看著七八歲的模樣,實(shí)則比七八歲的正常孩童輕了許多,幾乎是五六歲孩童的體重,而宋四小姐也已經(jīng)二十多歲,就這么抱在懷里一點(diǎn)也不嫌重,仿佛在抱一個輕的洋娃娃一樣。
她伸出手拂開遮住樓容額頭的一縷細(xì)發(fā),一雙攻略性極其強(qiáng)的媚眼流轉(zhuǎn),看著懷里沉默不言的小丫頭,臉上露出一抹看上去似乎極為溫柔的微笑,嗓音柔和溫婉,帶著萬種風(fēng)情,說出的話聲音不大,卻仿佛一道驚雷,炸響了大廳里所有人的神經(jīng):
“這就是我宋家的十小姐,不需要再驗(yàn)證了?!?p> ……
這句話落地,所有人的臉色都精彩萬分。
跪在地上的中年女子自然是欣喜若狂。原本,她聽到滴血認(rèn)親四個字還以為要穿幫了,還在思索對策,沒想到宋家的四小姐竟然這么好糊弄,這么輕易就承認(rèn)是宋家十小姐了。
宋子寧自然是不可置信。一直以來在他印象里,他四姐一向謹(jǐn)慎,做事辦事從來不會留下一點(diǎn)空隙給別人鉆空子,在生意上更是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名聲遠(yuǎn)揚(yáng)。此時此刻,她竟然什么驗(yàn)證都沒有做,就承認(rèn)這孩子是宋家的了?
怎么看都覺得有蹊蹺。
而樓容聽到宋四小姐的話之后,被發(fā)絲遮住的眼睛里,卻是一絲了然。她并不感到不可思議,因?yàn)樗梢愿杏X到,宋四小姐看她的眼神,帶著復(fù)雜的情緒,仿佛被堤壩擋住的暗流。厭惡,報(bào)復(fù),計(jì)量,還有帶著那么點(diǎn)的思念,就好像在透過她的臉在看什么……故人一樣。
但是故人也好,仇人也罷,先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利用她又如何?另有目的又如何?活下來才是正解,強(qiáng)大起來才是途徑,其他都是塵埃,何必斤斤計(jì)較?
而其余仆人也覺得宋四小姐這舉措實(shí)在是令人不解。
但是不管如何,宋四小姐在黃州宋家的地位就如同是一家之主,地位不可撼動。
她說過的話,除了宋子寧,沒有其他人能夠反駁。
而宋子寧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沒有吱聲反對,而是一直沉默著坐在位子上,不聲不響。
宋四小姐抱著樓容如同抱著一只小娃娃,姿態(tài)優(yōu)雅地轉(zhuǎn)了一圈,對屋子里所有的人說:“今日之事,對外就說我宋家通過滴血認(rèn)親認(rèn)回了宋家的十小姐,除了此事,其余事情誰要是膽敢泄露一個字,我宋四絕對不會輕饒!”
宋四小姐的長相艷麗得有侵略性,張揚(yáng)而又讓人臣服。她只是冷冷一瞥,周圍的人都心里一咯噔,只管將腦袋埋下去,哪里還敢在心里嘀咕?
“白蘅?!?p> 宋四小姐喚道。
“小姐請吩咐?!?p> “把這個女人給我拖下去,送去官府!”宋四小姐狹長的媚眼冷冷一瞥,聲音陰冷而又決絕。
??!
那中年女人聽到宋四小姐的話,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她看到一臉冷漠如霜的白蘅向自己走過來時,才知道,原來自己沒有聽錯。
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女人那張?jiān)鞠烖S的臉?biāo)查g煞白。
“小姐,小姐!您這是做什么!老奴帶小姐回來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什么要把老奴送去官府!老奴做了什么啊……”
她一張長了皺紋的臉上涕淚縱橫,看起來讓人莫名覺得嫌惡。她像是牲畜一樣在地上爬著過來想要拉宋四小姐的衣角。
卻被宋四小姐一個閃身躲開了。
那張艷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俯視著女人的眼睛里半分動搖也無:“就說,林玉娘三年前起了歹心,因?yàn)樽约旱膬鹤雍觅€成性,便起了心思,伙同外地歹徒,將尚且年幼的宋十小姐拐賣到了窮苦的農(nóng)戶人家作女兒。幸虧得到知情人的消息,讓我宋家在三年以后,又重新找到了我十妹,這一切都是宋十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她天生福相,貴人命途,命不該絕!其余的,白蘅你自己看著說吧?!?p> 趴在地上的女人,也就是宋四小姐口中的林玉娘,聽到這顛三倒四的話,整個人都傻了。
白蘅卻一臉平靜地行禮:“是,小姐,白蘅領(lǐng)命。這就去找趙知州,一定讓他,‘秉公辦事’?!?p> 宋四小姐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白蘅轉(zhuǎn)過身,向門口走去。
身后,林玉娘撕心裂肺的求饒聲和冤枉聲震天動地。
所有人卻無動于衷。
既然宋家決定要認(rèn)一個女孩為宋家的小姐,又怎么會容許林玉娘這個可能會泄露秘密的女人存活于世呢?
宋家的小姐必須要是清白的,所以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宋十小姐被拐賣了,也必須是被賣到清白的人家。
而十小姐在外面究竟遇到過什么,清不清白,全憑林玉娘這個唯一知道的女人一張嘴。
宋家人如何會允許林玉娘再活著?
人命輕賤,于宋家而言,林玉娘不過是一句吩咐的事。
所以,滿心歡喜奔著錢財(cái)而去的林玉娘,從一開始,就是在自己的死路上歡快撲騰。
命令下人把林玉娘拖走之后,宋四小姐低了低眼,看了眼懷里的女孩,仔細(xì)端詳著她的眉眼。
樓容這具身體常年?duì)I養(yǎng)不足,顯得瘦小而又干癟,此時被抱在宋四小姐懷里,就像是一顆小核桃,黃黃瘦瘦。
但是即使如此,也能看得出來清秀漂亮的底子。若是以后眉眼長開了,必定會是個傾國傾城的姑娘。
宋四小姐眼中的情緒翻滾,臉上卻不動聲色。
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聲音輕柔:“好了,不管你以前到底是不是我宋家的孩子,以后你就是我宋家的十小姐。
你記住,你的名字是,宋熹。”
熹微之光,足照蒼穹。
宋四小姐的眼角瞬間凌厲,眼里的情緒變得極為冷漠,如同刀劍般鋒利。
鳳棲,你當(dāng)初給你親生女兒的名字,我拿來給她。
你放心,你對我的傷害,我會用這個孩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討回來。
魂妝
這一章全是伏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