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初次無措

　　哈吉第一次見到瑛寒，是在冰雪之地尋找白冰蛙的時候。

　　絕美的女子懷里緊緊抱著一具年輕男子的尸體，低垂的睫毛掩飾著一切感情。

　　真是可笑呢…自己是千年的寒冰，卻守護不了眼前的人。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自己想盡辦法離開他不讓他的增添更多的寒冷。

　　但他呢？那時候的他好像智商瞬間退化了幾十歲，在臨死前不顧一切地爬過去抱住了她。

　　“冷嗎？我在呢……”

　　誰需要你…誰需要你？她是寒冰，千年的寒冰！誰需要你這個瀕死的人在我面前晃悠。

　　我不需要你多嘴，不需要你在我身邊，不需要你不自量力的保護。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死……

　　我……已經(jīng)沒有身體了。

　　即使能暫時凝結(jié)出實體，與身體分離的我，已經(jīng)不是人類了啊……

　　墨茗拭干嘴角的血跡站了起來，迎上了鬼伯爵那雙幾乎是有眼淚在滾動的眼睛。

　　“你好?！遍_口，是深不見底的寒意。

　　“公主殿下！圣劍公主??！”鬼伯爵沙啞地開了口，“我終于見到你了……”

　　墨茗瞥了鬼伯爵一眼，玉指拂過了她胸口的致命傷。墨茗的傷口突然像冰塊一樣開始融化，又凍結(jié)成一體。

　　鬼伯爵依舊在呼喚著圣劍公主的名字，但墨茗卻是理也不理，重新站在原本結(jié)下的冰陣中雙手飛快地變換結(jié)印。

　　冰陣——

　　結(jié)——結(jié)——結(jié)——

　　結(jié)界——

　　擴——擴——擴——

　　再度睜眼，雙眸已是一片幽藍。

　　鬼伯爵第一次見到瑛寒，是在極寒之地。那時，瑛寒就像是一柄普通的長劍，哈吉、乃至鬼伯爵都能隨時把它握在手中。

　　而就在見到鬼伯爵的瞬間，哈吉手中的長劍突然爆發(fā)出極強的光芒。

　　有女瑛寒，絕艷天下。

　　彈指一揮間，鬼伯爵的彈珠碎成粉末混入了漫天的冰雪中。

　　凝眸冷看，掃過了哈吉和鬼伯爵。雙手結(jié)印，唇齒間一聲輕呵。

　　千里冰封……

　　“我是圣劍，幻影咒的克星。此身軀除有緣之人，任何人不得觸碰?！?p>　　從此，哈吉再也無法觸碰瑛寒，瑛寒只能靜靜地躺在原本青年為她雕刻的雕花木盒中。

　　從此，鬼伯爵再也忘不了眼前的那抹倩影，相思入骨，肝腸寸斷。

　　墨茗左手探出，食指指向了了鬼伯爵雙腳所站之處。

　　鬼伯爵的腳下地面已是數(shù)道裂紋，隨著墨茗的手指到位，冰層凝結(jié)所傳來的單調(diào)響聲接連不斷。

　　寒冰自鬼伯爵的腳向上蔓延，登時一層薄冰覆蓋到了鬼伯爵的皮膚之上。

　　少女面無表情看著被封住的鬼伯爵，慢慢握拳……

　　一道黑煙徐徐從冰層飄散出去。

　　墨茗的眉毛輕輕跳了一下，手指卻沒在用力握緊而是換換張開。

　　薄冰突然碎裂，面前的黑衣使者已經(jīng)只剩下一具由衣服包裹的軀體。

　　跑了？

　　墨茗伸手捂住臉，不自禁冷笑數(shù)聲。她的笑容里面透著一股子對鬼伯爵的嘲弄，還有幾近癲狂的悲傷。

　　笑聲回蕩在鬼伯爵還未消散的結(jié)界中，直至紫色的結(jié)界完全消散，她又回到了彈珠競技場的大廳。

　　大廳內(nèi)空無一人，顯然都是被鬼伯爵攝人心魄的幻影咒調(diào)走的。墨茗環(huán)顧四周，口中又是止不住傳來一陣笑聲，那笑聲的背后，是深入骨髓的寂寞。

　　“沒有一個人留下來啊，看到了吧？”她自言自語，“你想保護的，你所在意的，你所敬佩的，每一個人留下來啊?！?p>　　她慢悠悠轉(zhuǎn)過身子，將手放在前胸，笑著繼續(xù)道：“所有的努力，最終完全沒有得到……”

　　話還沒說完，她閃身躲過攻擊。螳螂的鐮刀帶著風壓從她的耳畔掠過，險些斬斷她飄散在空中的黑發(fā)。

　　墨茗轉(zhuǎn)過頭，略帶驚異地看著出現(xiàn)在通道口的人影。格裂正站在門口，舉著戰(zhàn)機對準墨茗的額頭。

　　“什么嘛，還是有人來了啊?！蹦б鈬@了口氣，伸出修長的食指沖著對方勾了勾，嘴角劃過一個譏誚的弧度，“你好呀，你的大人，剛剛刺殺我失敗了呢?！?p>　　“瑛寒?！备窳褱蚀_喊出了站在面前的女人的名字，“從她身體里滾出去?！?p>　　“你沒聽懂嗎？”瑛寒一步步走向他，每走一步，周身便會釋放出強大的威壓，逼迫格裂咬緊牙關(guān)才克服下跪的沖動。

　　“你的大人，剛剛用幻影咒，穿透了這個姑娘的心臟。她現(xiàn)在——是個死人了?！?p>　　話音剛落，她的肩膀被格裂用力抓住。少年的手骨突起，青筋清晰地在手背上出現(xiàn)。

　　格裂只覺得自己在難以抑制地顫抖。包括他的身體，包括他的聲音。

　　“她…你說墨茗，墨茗她怎么了？”

　　“死了哦?！辩疀_他嫣然一笑，笑容透著難以言喻的悲涼，“不用再糾結(jié)的感覺，真好呢?！?p>　　對方的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肩膀，讓瑛寒感受到了久違的痛苦。

　　格裂青筋暴起的手并沒因為情緒的崩潰而放松，但頭卻逐漸下垂，最終兩腿一軟，跌坐在了瑛寒面前。

　　瑛寒沒能掙脫他，也被他帶著摔在地上。

　　“我在，做什么啊……”瑛寒聽見他不斷地喃喃自語，“早知道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就應該沖進來的。哪怕是大人在，哪怕是大人在，也應該回來的?！?p>　　在那里的是墨茗啊…是活著的墨茗啊…哪怕他代替她去死，他也不愿意讓任何人傷害她，他站在通道門后的時候，到底在遲疑些什么呢？

　　后腦有了熟悉的觸感，瑛寒撫摸著他的頭發(fā)，五指突然收緊，逼迫格裂與她對視。

　　瑛寒，有一雙冰藍色的眼睛，仿佛一塊千年不化。格裂只要看著她，渾身上下就會止不住顫抖。

　　忽地，瑛寒咧開嘴，笑了。

　　“我騙你的?！?p>　　那雙眼睛的眼底有一抹烏黑迅速涌現(xiàn)，瑛寒笑著說完這段話，突然想只被剪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向下摔去。

　　格裂慌忙接住倒下的人，幾次三番試探地伸出手，終于一鼓作氣摸上來對方的勁動脈。

　　指尖傳來脈搏微弱的跳動感，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雙臂收攏，用力抱住了墨茗的身體。

　　少女渾身冰涼，淺淺的吐息噴在格裂頸部。即使確認了墨茗還活著的事實，格裂依然沒法恢復鎮(zhèn)靜。

　　他好怕…那個時候，他真的好怕瑛寒說的是事實，好怕墨茗就這么被大人干脆利落地斬殺。

　　“我該怎么辦？”他小聲問。沒人回答他，墨茗的眼睛緊緊閉著，似乎在隱忍著難言的痛苦。

　　當格裂的手無意碰到她的背脊，她忽然攥緊了格裂的衣領(lǐng)，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把格裂的上衣的一塊染成紅色，像是開啟了什么開關(guān)，墨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慌得格裂只能一只手扶著她，另一只手不斷替墨茗順氣。

　　除去心臟處的劇痛，墨茗只覺得自己的每一處骨骸都被寸寸凍裂，正在被慢慢修復。

　　她能感覺到有人在她的身邊，只是痛得根本睜不開眼。她剛剛明明是想說話的，只是剛剛吸了一口氣后就吐出一口血，然后開始不斷咳嗽。

　　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格裂……不，既然攻擊她的是鬼伯爵，那么他應該不會回來找她，還會是誰？

　　瑛寒？亦或是，自己已經(jīng)被鬼伯爵抓起來了？

　　四肢的疼痛逐漸減弱，墨茗的意識也在慢慢恢復正常。當她終于能拼鏡全力睜開眼時，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被她一開始就否決掉的人。

　　“格……”雖然意識恢復了，但她仍然說不出話，只能放松了抓緊他衣領(lǐng)的手，試圖引起格裂的注意。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剛剛用力過猛，墨茗剛放松了點力道，手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跌落。

　　格裂趕在墨茗的手落地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膽戰(zhàn)心驚地看向墨茗的臉。

　　透過那雙半睜半閉的黑色眸子，墨茗看到格裂的眼角有些發(fā)紅，嘴唇變得慘白。

　　“好了，沒事了……我在這里。”見到墨茗醒了過來，格裂一直懸著嗓門眼的心總算落了下去，他低低地說，“大人已經(jīng)離開了，你不會有事的?！?p>　　“我……沒事的，瑛寒，會把傷口治好……不要，醫(yī)……”

　　“好的，我知道了。”格裂笑著輕推墨茗一把，原本半坐著的墨茗仰后仰倒，自然而然落入了格裂的臂彎。

　　格裂將少女橫抱在懷里，緩步離開出大廳。

　　墨茗突然記起來，彈珠嘉年華的一天，她一不留神坐在觀眾席睡著了。等到終于找回了點意識，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抱在懷里。

　　對方步伐沉穩(wěn)，竟可能不驚動自己。

　　就像今天這樣——即使格裂在不斷前進，她也能在他的懷抱里安安穩(wěn)穩(wěn)睡個好覺。

　　其實，墨茗很弱。

　　自從她給自己定下目標后，她在這個世界的對手從來就不是彈珠小戰(zhàn)士，而是哈吉或者鬼伯爵。

　　因此，即使墨茗平日看起來很威風，但在這一次的交鋒中，她卻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單挑鬼伯爵絕對的失敗。

　　這一次，格裂給躺在床上的她小心翼翼拉過被子，捻好被角，不做聲地坐在床尾，面無表情地望著房間里的掛鐘搖頭擺尾。

　　訓練的時間超過很久了……墨茗睡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