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天色將晚,孫六越想越窩囊:立少爺沒救出來,如今寶貝閨女也跟著受刑遭了秧。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窩囊也沒用!
他突然想起來沈先生說起的史大海。
沈先生只知道史大海以前在禮部,但是時過境遷,他離開京城多年,一直隱姓埋名,沒有和任何人聯(lián)系,所以如今史大海到底在何處,甚至到底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死馬當活馬醫(yī),還是到處打聽打聽吧。
幫助他們父母的王老先生心地善良,而且久居京城,他應(yīng)該能打聽清楚史大海的消息。
孫六正思索著明天見了王老先生如何說,這時候客棧掌柜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沖著孫六抱了抱拳,然后問道:“閣下是不是東昌府孫爺?”
孫六點了點頭。
“有貴客來拜訪!”
孫六納了悶,自己在京城舉目無親,這是來的哪門子貴客?
他稍微猶豫了一會,最后跟著掌柜的到了客棧門口。
客棧門口站著一個人。
孫六往前走了兩步,看清楚來人之后嚇了一跳。
不是別人,正是白天在大理寺遇到的那位器宇軒昂的少卿大人。
這位少卿大人沒穿官服,只穿了一身便裝。
孫六懵了:真是邪了門了,人家那么大的大理寺少卿來找自己干什么?
相由心生,這位少卿大人怎么看都不像壞人,況且人家白天又幫過自己,想必沒有惡意!
孫六剛要跪倒磕頭。
少卿大人慌忙將他攙扶起來。
他低聲說道:“老孫,此地不宜說話。”
孫六趕緊將他請進了屋里。
進了屋以后,孫六趕緊給他見禮。
“今天幸虧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我閨女可就慘了。”
“唉,可惜我晚到一步,到底還是讓令愛受了些皮肉之苦?!?p> “大人的恩德小人沒齒難忘,斗膽敢問大人尊姓大名?”
“我叫史大海,如今身為大理石少卿!”
孫六聽到這里,激動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自己正在犯愁如何才能找到他,萬萬沒想到人家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孫六慌忙跪倒磕頭。
“原來閣下就是史大人!我們來京之前,沈先生便告訴了我們父女到了京城遇到麻煩可以找您老人家。”
“哈哈,沈兄竟然還能想起我了,真是感慨莫名哇?!?p> “沈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家立少爺吧,他冤枉哇?!?p> “唉,果然被我猜中了!當初我便懷疑趙三立是沈兄的學生?!?p> “史大人,你認識我家立少爺?”
“去年我受禮部差遣,前往濟南擔任鄉(xiāng)試主考,趙三立的解元便是我點的?!?p> “史大人真是慧眼識珠?!?p> 史大海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但是你家公子最后考中解元確實有胡乃大的功勞?!?p> “這到底是為何?”
“我第一眼相中了趙三立的文章,但是三個副主考持有異議,可是沒過兩天,他們便態(tài)度大變,我便其中必有貓膩,后來聽說姓胡的給他們送了銀子?!?p> “唉,都怪我家少爺年少無知,太過任性,他不知道世道艱險,人心叵測,這才讓姓胡的那個壞人利用?!?p> “沈先生身體可好?”
孫六聽到這里,摸了一把眼淚說:“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恐怕沈先生時日不多了。”
史大海先是嘆了口氣,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最后說:“如此甚好!”
孫六糊涂了!
照理說史大海聽到這個消息應(yīng)該悲痛欲絕才是,為什么卻是一副慶幸的模樣?
“老孫,救趙三立出獄不難,但此時一旦禍及沈兄,他可就兇多吉少了?!?p> “史大人,這到底怎么回事兒?”
“趙三立的文風學了沈兄的十之七八,內(nèi)行人一眼便能瞧出來他是沈先生的學生,一旦他的對頭按圖索驥,那隱姓埋名的沈先生就引火燒身了?!?p> 孫六慌了神,趕緊說:“我連夜回去給沈先生送信!”
史大海搖了搖頭說:“已經(jīng)晚了,希望沈先生的仇人念及他陽壽將近放他一條生路?!?p> “史大人,沈先生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史大海搖了搖頭說:“算了,這些事兒你們還是少知道為妙。”
“唉,但愿老天爺保佑沈先生平安無事!”
“你們放心就是了,這幾天我便想辦法救趙三立出獄,出獄以后,你們盡快離開京城,免得再生出事端來?!?p> “多謝史大人!”
“趙三立得罪的是當朝首輔,以后科舉考試這條路也不能走了,不然他真的兇多吉少?!?p> “立少爺遭此一劫,我再也不勸他追求功名利祿了?!?p> 史大海叮囑他們父女不要外出,安心等待他的消息,然后離開了客棧。
功夫不負有心人,史大海一番經(jīng)營,江楓就這樣被放出來了。
孫六帶著江楓去拜謝史大海,無奈史大海閉門不見,兩人只得悻悻離開。
三人離開京城回家。
回家經(jīng)過曾家鎮(zhèn)時,孫六帶著江楓去拜見沈先生。
沒有沈先生的朋友幫忙,江楓能不能活著出獄都很難說。
江楓更是羞愧難當。
進了破廟,整個院子里沒有一丁點的生氣,只剩下了斷壁殘垣。
“沈先生到底去了哪里?”
江楓心急火燎地出了廟門,恰好有個一個放羊的老頭從門前經(jīng)過。
“大爺,沈先生去哪里了?”
“哦,沈先生三個月前就病故了!”
江楓聽到這里,頓時覺得如同天打雷轟。
“沈先生的墳在哪里?”
放羊老頭指了指廟后面新起的一個墳頭。
“喏,沈先生就埋在那里了。”
江楓淚如雨下,跑到沈先生墳前放聲大哭。
孫六在墳前哭罷,然后跑到鎮(zhèn)上買了些香燭火紙回來,追悔莫及的江楓一邊燒紙一邊嚎啕大哭……
這時候,遠處有人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來人走到跟前,不是別人,正是喬萬里。
“人死不能復生,趙少爺還是節(jié)哀吧。”
江楓羞愧難當,過來給喬萬里磕頭。
喬萬里攙扶他起來。
“唉,幸虧你們回來了,如果再不回來,我就去京城找你們了?!?p> “不敢勞喬捕頭大駕!”
“沈先生從來沒求過我喬某任何事情,他死前唯一念念不忘的便是你趙少爺哇,讓我答應(yīng)他,如果過了年還沒回來,務(wù)必到京城尋你,生要見人,死要見尸?!?p> “我如此忤逆,還讓恩師如此惦記,實在羞愧難當?!?p> 喬萬里將江楓拉到一邊,低聲說:“趙少爺,沈先生死因可疑?!?p> 江楓聽到這里嚇了一跳。
“喬捕頭,沈先生不是病死的?”
“沈先生確實已經(jīng)病入膏肓,但是他的死應(yīng)該與病情無關(guān)?!?p> “他到底怎么死的?”
“有人在他酒里下了毒?!?p> “下毒?”
“不錯,下毒?!?p> “三個月前,我來拜訪他,我到時他已經(jīng)咽氣了,死得很安靜,乍看看不出來,但是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臉發(fā)青,嘴唇發(fā)紫,這些都是中毒的表現(xiàn)。”
江楓猶豫了半天,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
“是不是曾二蛋干的?”
喬萬里搖了搖頭說:“下毒的人是個職業(yè)高手!而且這種毒應(yīng)該來自西洋,曾家鎮(zhèn)這種鄉(xiāng)野之地壓根找不到?!?p> 江楓皺緊了眉頭:“職業(yè)高手為什么要殺一個與世無爭的教書先生?”
“兇手應(yīng)該知道沈先生十日不多,下毒的量把握的極為合理?!?p> “有這么厲害的殺手?”
“手法瞅著象東廠干的?!?p> “這些太監(jiān)真是喪心病狂,既然知道沈先生時日不多了,他還下此毒手。”
“沈先生一直隱姓埋名,沒想到他的對手還是找到他了?!?p> “沈先生的對手是誰?”
喬萬里瞥了他一眼說:“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p> “到底是誰?”
“當今皇上!”
“沈先生名叫沈不悔,他是翰林院的編修?!?p> 江楓恍然大悟,怪不得沈先生這么厲害,原來在翰林院做過編修。
“喬捕頭,我恩師為什么會得罪皇上?”
“當年皇帝少年登基,與首輔楊廷和關(guān)系不睦,于是他便利用張璁等人對抗楊廷和,后來逼得楊廷和被迫告老還鄉(xiāng)。張璁因此得寵,可是此君胡作非為陰險奸詐,激起朝中大臣的眾怒?!?p> 江楓深以為然,如果姓張的是正人君子的話,又怎么會干出科考舞弊這樣卑鄙齷齪的事情來。
喬萬里繼續(xù)說道:“楊廷和的公子楊慎決定為父報仇,聯(lián)合了朝中百余名大臣聚集到紫禁城左順門逼著皇上彈劾張璁,反倒激起了皇帝的反感,最后皇帝下令錦衣衛(wèi)杖責這些大臣。因為楊慎是此事的組織者,皇上沒有深究其他大臣的責任,后來大臣們都認輸,唯有沈先生辭官不做,途徑東昌府時留在此地??上М斈晟蛳壬郧檫^于耿直,得罪不少貪官污吏,尤其張璁等人極度想除掉他?!?p> “難道殺沈先生的是張璁?”
喬萬里搖了搖頭。
“從殺人的手法來看是東廠的閹貨干的!”
“別管是誰,我一定要替沈先生報仇?!?p> “殺沈先生的人你惹不起,最后你的小命也保不?。 ?p> “我的命是沈先生給的,我愿意舍命報仇?!?p> “對手很強大,這報仇可不是朝夕之間的事情哇?!?p> “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不行我便等二十年,只要對手不死,我終究會等到復仇那一天!”
喬萬里點了點頭說:“既然如此,你以后跟著我干吧?!?p> “跟你干什么?”
“先跟我到知府衙門當捕快,磨煉幾年,積累些經(jīng)驗,然后再準備替沈先生報仇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