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鱷魚猶豫不決的時候,安南縣,郡守衙門。
柳合眉頭緊鎖,臉上是止不住的擔(dān)憂:“若是羌水水神此番不動,陳朗此人,我也一定要將之擒住,上報朝廷!”
陳朗就是那名投靠鱷魚的官吏,也是安南縣的縣尉。
昭國的“尉”一般都主管軍事,征兵、徭役等,縣尉地位僅在縣令之下,可謂位高權(quán)重。但由于安南縣乃是郡治所在,上頭都是陳朗開罪不起的人物,他也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陳朗出身岷郡本地的世家,雖然自家族地不在這里,勢力卻還有那么一些。但岷郡與樊郡不一樣,昭國可以容忍樊郡豪強坐大,因為公卿們對樊郡壓根不在意,只要不出亂子,不牽扯昭國的精力就行。
岷郡不同。
作為昭國的戰(zhàn)略要地,岷郡本地那些不遜的世家大族,早就在昭國征服這片土地的時候,已經(jīng)被殺得差不多了。
昭國統(tǒng)治岷郡,這些家族的日子,當(dāng)然不比從前寬裕。昭人沒來之前,土地、人口都是當(dāng)?shù)厥兰?、豪強的,現(xiàn)在昭國軍隊一來,這些全都收歸昭國所有,地方豪強不能隨便抓百姓當(dāng)奴隸,當(dāng)然會有很多不滿的本地世家存在。
但對于岷郡不安分的豪強,無論是上一任郡守,還是柳合,都只有一種處理方式——找這家的罪名,然后按照昭律,發(fā)配充軍,剛好修建河堤稀缺人力,這是送上門的政績,不要白不要。
也正因為如此,陳朗,以及他背后的一些家族,只敢依仗職務(wù)之便,偷偷販奴,盡量讓生活保持從前的水準(zhǔn),卻不敢明著與郡守鬧別扭,表面上的態(tài)度無比恭順。所以多年來,柳合從來沒發(fā)現(xiàn)陳朗心懷不軌。
誰料這次,公主定下聲東擊西之計,需要有人將昭國的制度科普給羌水水神。她二話不說,就指了陳朗,就一句話——此人對我有惡意。
對柳合來說,這不亞于天崩地裂。
孫青見柳合焦躁不安,為了結(jié)好這位封疆大吏,便用子侄般親近的口吻安慰道:“方伯勿要擔(dān)心,公主并不將此等小人放在心上?!?p> 柳合只能苦笑。
作為一郡郡守,代君王牧岷郡的方伯,他居然連治下官員連這種宵小之輩都沒發(fā)現(xiàn)!而公主明明發(fā)現(xiàn)此人心懷憎恨,卻也不當(dāng)回事!
這讓柳合不知道說什么好!
陳朗的心思,柳合在知曉陳家販奴之后,便心知肚明。無非是陳家曾經(jīng)在岷郡也算累世公卿,作威作福,雖然昭國滅了岷國,改國為郡,陳家跪得快,被豎作典型,給予了一定的地位,但日子比以前難過不少,想要維持排場,只能偷偷靠販奴補貼。
但這奴隸,不是他們自家的奴隸,而是屬于國家的奴隸,完全是掏昭國的錢補貼自己。
可陳家不會這么想。
對陳家人來說,他們自以為已經(jīng)退讓到不能再退讓了,田沒了,奴隸也沒了,只能靠販奴經(jīng)商過日子?,F(xiàn)在公主就連他們唯一的財路都要截斷,讓他們只靠著一點微薄俸祿生活,他們自然對公主恨之入骨。
小人蠅營狗茍,只想著安南縣若是被大水淹沒,大王震怒,必定處罰公主。這么一來,公主自然會倒大霉,以昭國的律法,指不定還會被處死。
可陳朗也不想想,別說大王此刻沒明說是派公主來治水的,只是說來主持祭祀。就算大王發(fā)了詔令,結(jié)果是公主辦事不力,讓安南縣被水淹了,那又怎樣?區(qū)區(qū)一個縣城而已,丟了就丟了,哪里比得上公主的重要性?
柳合心知肚明,以昭國目前的情況,哪怕丟掉一半的土地,只要公主還有這么強的力量,大王就絕不可能與公主鬧僵。
至于公主……
公主昭如日月,壓根不將這些細枝末節(jié)放在心上。
想到這里,柳合再度嘆息。
陳朗自以為能借力打力,趕走公主,卻不知對公主來說,他簡直微末到不值一提??蛇@卻苦了柳合,令他三天之內(nèi)生生熬瘦了五斤。
此時,面對孫青,柳合半是真心,半是故意嘆道:“公主仁慈,我等卻不能心懷僥幸,此事一畢,我就將陳家上下,以及姻親悉數(shù)擒住,然后上書向大王請罪?!?p> 孫青聞言,便有些不解:“可公主……”
柳合打斷孫青未盡之言:“即便公主不將陳朗之事告知大王,但我們做臣子的,又豈能心懷僥幸,為此等狂徒隱瞞?”
他這是在提點孫青。
柳合已經(jīng)看出來了,孫青這個人比較功利,能露臉的事情,他不管多難都會去做,但明顯討不到好的事情,孫青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對于這等心態(tài),柳合雖然不喜,卻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孫青也才十五不到,年輕人嘛,輕浮,耍點小聰明是正常的。
但孫青一旦步入官場,這種心態(tài)就要不得了。所以,柳合才故意提起這個話題,就是為了提點孫青。
公主雖然沒把陳朗當(dāng)一回事,可她不說,她身邊的人不會說嗎?
就算她身邊的人也不說,那柳合處理陳家,總要有個借口吧!陳朗是縣尉,身份到底不同,柳合可以罷免他,但把人家全家都抓了,充軍,怎么可能不給朝廷一個交代?
雖然柳合對安南縣包括岷郡的控制比較得力,但誰能保證,沒人在暗處對他虎視眈眈,翌日將此事當(dāng)作攻訐他的把柄?要是人家羅織罪名,說他貪圖陳家之財,或者因私廢公,故意借郡守大權(quán),對陳朗下手呢?
沒錯,柳合當(dāng)然能自辯,可這么一來他就要解釋為什么自己要處理陳朗,而且是因為公事,不是私事打擊報復(fù)。
到那時,柳合再把前因后果和朝堂諸公說清楚?那大王會怎么想,公卿會怎么想?陳朗敢對王族動手,柳合居然敢知情不報?你安得什么心?
孫青也不是笨人,柳合這么輕輕提點一句,他立刻想到這些,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柳合見孫青懂了,便又嘆了一聲:“所以啊,有些事,縱然知道不會好,卻還是要去做。”因為你今天以為省事了,明天就要花百倍、千倍的力氣去補回來,說不定還沒辦法補救。
孫青深深向柳合一揖,正準(zhǔn)備說什么,卻突然怔住。
他的耳畔,響起了滔天洪水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