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殷姮不過回了趟王都，就令朝堂又風起云涌。

　　國巫大人將收衛(wèi)相之子為徒；典客下獄，荀慎接班；衛(wèi)王上書，求娶昭國公主，大王應允，順便也給梁王賜婚……

　　樁樁件件，都是不能輕忽的大事。

　　陳賈急得火燒眉毛，楊轅卻非常沉靜，甚至笑了起來：“不必如此?！?p>　　“大人？”陳賈未曾想到，楊轅先前心急火燎。他甚至懷疑，大人是不是被氣瘋了，否則怎么這么反常？

　　楊轅搖了搖頭，淡淡道：“荀慎位至九卿，對我是福非禍?！?p>　　陳賈心中困惑，不由行了一禮：“愿聞其詳?！?p>　　楊轅冷靜發(fā)問：“敢問陳兄，當今朝中，大王看重之輩，又有幾人？”

　　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盯著大王，大王信誰，不信誰，人盡皆知，故陳賈毫不猶豫：“除卻‘巫’與鄭高之外，論大王倚重，首推軍中諸將?！?p>　　“御史大夫衛(wèi)渙，安平君楚啟，曾為大王之師，亦深得信賴?！?p>　　“再往下，就是大人您與荀慎；客卿之中，也有一二辯才，譬如羅頓、商姚等，亦頗得大王信賴?！?p>　　他提到的這些，除了巫之外，或為三公九卿，或為客卿中的人杰，或為執(zhí)掌一軍的將才。

　　簡而言之，身在中樞，官至千石。

　　楊轅微微一笑，又問：“彼輩都出身何地？”

　　陳賈不解其意，卻還是逐一細數(shù)：“王乾、衛(wèi)渙、孫青、樊辰，及周、辛、滕、標、容諸將，皆為昭國之人。蒙遠之父，曾為陳國微末小將；楚啟是祝國王室嫡脈；衛(wèi)沂之、荀慎乃衛(wèi)人——”

　　說到這里，陳賈懂了。

　　楊轅、羅頓、商姚等，包括他陳賈在內(nèi)，則皆為梁國之人。

　　在這種宗族、同鄉(xiāng)尚且抱團的時代，出身一國，無異于天然的紐帶。

　　憑心而論，楊轅與羅、商等人的關(guān)系極差，畢竟發(fā)家路線太像，都沾不到軍權(quán)，需要靠君王信賴過日子，競爭十分激烈。

　　但沒關(guān)系，有人更能拉仇恨。

　　“商姚在梁為大盜，在鄭不受重用，來到昭國后，雖機緣巧合，混跡大王身側(cè)，可你猜荀慎對他是何等態(tài)度？”楊轅慢條斯理地說，“這位王孫公子當著大王的面，直言商姚乃‘梁之大盜，鄭之逐臣’，認為此子根本不配端坐朝堂，與君王、公卿論政?！?p>　　陳賈還未聽過這一出，聞言不由咋舌：“商姚對荀慎，必定恨之入骨。”

　　楊轅不由冷笑：“縱無此事又如何？他對荀慎難道會有什么好臉色？”

　　出身寒微之人，最懂另一個出身寒微之人的心態(tài)。

　　荀慎還沒對楊轅怎么樣呢，他尚且對這位同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恨，何況是比他更不如的商姚？

　　楊轅顧忌身份，做事還沒那么狠辣，商姚可是當過大盜賊，早就不要臉皮，心黑手狠至極的人物。

　　若荀慎不出山，任由這頭餓狼虎視眈眈盯著楊轅，隨時想要把他拉下廷尉之位，楊轅的日子也不好過。

　　“朝堂之中，梁人雖多，卻各自為政。羅、商等人對我敵意十足，欲取我而代之?！睏钷@是個很擅長變換思維的人，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荀慎出山，衛(wèi)沂之成巫。事已至此，自然要想著如何借機謀利，“衛(wèi)沂之橫空出世，卻給了我一個契機?！?p>　　只要腦子還清醒的人，就該明白，衛(wèi)沂之成為了國巫的徒弟，就相當于有了一張免死金牌。

　　國巫不倒，他就不會倒。

　　而他不倒，就等于一面旗幟。

　　就算他不結(jié)黨，不營私，甚至不干涉世俗的事務(wù)。可只要他還在那里，出身衛(wèi)國的官員日子就能好過不少。

　　誰讓衛(wèi)家五代衛(wèi)相，與各大世家都有親呢？

　　誰讓衛(wèi)國的有識之士，都出身世家，就沒一個白丁呢？

　　看看他們這些梁國之人，都是什么游俠啊，小吏啊，商賈啊，大盜賊?。?p>　　衛(wèi)人遇到麻煩，可以輾轉(zhuǎn)去衛(wèi)家求助；梁人誰都不認識誰，遇到事情又能怎么辦？

　　陳賈心中戚戚。

　　作為外來之人，他們都清楚，別看昭國對賓客們信任有加，不吝封賞。但作為他國之人，想要在昭國朝堂扎根，仍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別的不說，光看昭國的軍中將領(lǐng)，一大半都是本國人，就知道歷代昭王用人，實際上很有分寸。

　　從前倒也罷了，七國輪流鉆營，總有能出仕的地方。

　　可如今，天下即將歸一，朝堂上的位置，頓時就變得搶手無比了。

　　昭國人，尤其是雍州關(guān)內(nèi)之人，至少能占掉朝堂一半的位置。

　　這是先天優(yōu)勢，沒法比。

　　祝國與昭國世代聯(lián)姻，殷長贏目前三子二女，長子和次女都是祝人所出，光是外戚的勢力就嚇死人，更別說楚啟既是大王恩師，又是昭國丞相，楚緩也是御史大夫的副手，手下又有一幫英杰誓死相隨；

　　衛(wèi)國先有個名滿天下的荀慎官拜九卿，又有衛(wèi)沂之拜師國巫，抱上了昭國最粗的一條大腿。只要他們在，衛(wèi)人在昭國朝堂就始終有一席之地。

　　鄭國的絕世將才許節(jié)若愿意投降，就已經(jīng)穩(wěn)贏不輸，更不提鄭國朝中也是人才濟濟，只要其中三成愿意仕昭，就添了許多強敵。何況鄭女多情，大王次子、三子，皆為鄭女所出，焉知他們就沒機會問鼎大寶？

　　陳國豪富，天下皆知，以金錢開路，素來就是最無往不利的法子。與陳國人比錢，無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燕國……燕國就算了，沒什么特殊的地方。

　　“天下一統(tǒng)，就在數(shù)歲之間。”楊轅不緊不慢地說，“我輩若再不團結(jié)，別說與衛(wèi)人相爭，就是鄭人、陳人，也能把我們擠兌到天邊去。”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難不成，我等竟要淪落到與燕人一較短長？”

　　陳賈已經(jīng)懂了楊轅的算盤。

　　為了在朝堂上爭奪更多的話語權(quán)，梁人必須抱團。

　　這是稍微有些遠見卓識的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

　　既然是抱團，自然要有一個領(lǐng)袖。

　　楊轅官拜九卿，乃梁人之中官位最高者，若能攫取這股巨大的政治資本，加以運作，未必沒有問鼎三公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