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異種（一）

　　鋼鐵閘門洞開的時候，洞穴中蕩起一陣勁風，粗硬沙礫在看不見的暗中滿地亂走，迷眼的灰色霧霾茫茫澄澄，呼嘯著打在洞壁上。

　　掛在四邊頂上的聚光燈爆出呲啦響聲，光柱一下子變得昏黃，不停閃爍著，在細密塵霾里照不遠，加重了濃郁的黑暗氣氛。

　　一個人影從工程電梯的鐵籠中緩緩走出，身上慢慢結出細密的冰狀鱗片，從那嶙峋的手掌中無聲滑出一根長矛，像是冰霜在虛空中凝結而成，通透而閃亮。

　　云求遠兩邊望了望，輻射深入他如寶石般璀璨的眼瞳，陡然碰撞到被束縛的高電位粒子束，敏感的游離電子激發(fā)而出，剎那間在寬闊神經通路高速閃動，如同放肆而眩暈的舞蹈。

　　沒有盡頭的曲線和函數在暗中延伸爆炸開來，數據遵循著數學的鐵律堆砌化形，在他的意識中渲染成色差明顯的精細三維內景。

　　這一切在無聲中完成，再細微如秋毫都變化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云求遠提了提水晶長矛，緩慢警戒著四周。

　　能量波動很低迷，甚至無法和電梯井里的水平相比，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最大的輻射源離自己有兩百米，云求遠知道那是什么，他也暫時松了口氣。

　　用于接駁能量和改造場的機械裝置還沒有完全結合，所以只有部分的能量泄露出來，形成外面地獄般的景象。能找到這里的人是有備而來，他們定位的很清楚，只要變異，不要毀滅。

　　老林口中的“他們”，掌握著很多知識，包括生態(tài)改造裝置的使用禁忌，這種機密，恐怕只在方存爍的掌握之中。

　　云求遠猜得到他們是誰：科學層滲透進殖民人類的余孽。先前老林的話為前后的歷史斷崖連接了一道懸橋。

　　現有人類是由遺留人員繁衍的。但生物研究成果早已證明基因泛濫的隱患，何況在只有一百多人的基礎上進行種族繁衍。有人動用了技術。

　　是“信使”。本該用于再造計劃中創(chuàng)造衍生種族的技術也用在了人類身上，制造出形似人類的異種人類。

　　村子里的人、外面城市里的人以及整個大陸上的人都是異種人類。

　　原有的遺留人員，大部分早已步入老年，那是最后的一些純正人類，幾乎都快一只腳踏入墳墓?？稍魄筮h毫不懷疑，其中有些人一直在冬眠，還活得生龍活虎的。

　　對自己使用禁忌技術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也只有科學層干的出來。至于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還有待驗證。

　　但這暴露出一些不友好的問題，他們人數有多少？他們在哪？

　　一個有著瘋狂思想且有出色知識儲備的組織，無疑是當今人類陸地文明中的一顆定時炸彈。云求遠也不好推斷，在之前的四千年中這個組織是否發(fā)展壯大過，他們對觸手是否擴張到了堪稱危險的程度。

　　他走出不過十幾步，一道模糊黑影斜刺里急速奔襲過來，前后兩足交替，背脊像是彈簧一般彎曲又復原，不斷推進著彈射而出，速如雷電！

　　云求遠想都沒想，猛地轉身，長矛破空投擲出去，一路掀起飛沙走石。

　　風聲像是一面墻壓來，突襲卻沒有如期而至。黑影發(fā)出尖利吼聲，像是被激怒了，高速移動中忽然一折，再度提速，向著冰矛追出去，唯恐不及。

　　長矛是向著電梯去的！

　　那黑影騰空撲出去，一對利爪交錯劃破空氣，聲音如同斧鉞交鳴，那長矛當即碎成幾段，向著不同方向激射翻滾，碎片輕易扎進了墻壁。

　　可它忽然發(fā)出痛叫聲，異常凄慘，瘋狂扭動著身軀，鋼筋一般的長尾鞭打在地上，攪動起滾滾煙塵，留下幾道溝洼。

　　一段彎刃從它后心貫穿，刃尖幾乎從胸口突出來。

　　云求遠舉著手臂前端異變的長刃，將這個古怪生物提在空中，這才看清了它的外形。

　　人類一般平緩的面骨，四足，貓科動物一樣的瘦長流線型外形，像是一只獵豹。

　　人面獸身的怪物。

　　最怪異的是它那晶體構筑的琉璃身軀。

　　“異種?！痹魄筮h的聲音變得顫抖。

　　那只生物發(fā)出兇狠的嘶嘶叫聲，冰冷的眼眸一縮，死死盯著眼前晶體覆蓋的人形。

　　“殺了它。”冰冷的機械聲音在云求遠腦?；厥?。

　　“怎么會變成這樣？怎么會脫離人類形態(tài)？”

　　豹形怪物還在用最后一絲生命力掙扎著，冰冷的機械聲音又響起來，“不論什么形態(tài)，本質上都不是異種人類或者衍生種族了?！?p>　　云求遠隱隱有些悲涼，“是啊，我也不是人類?！?p>　　“不是人類，也變不回人類了?！彼l(fā)力一攪一抽，那個異種最后掙扎了一下，發(fā)出痛苦百倍的嘶叫聲，身體軟軟地塌了下去。

　　“附近還有這種東西么？”他放輕腳步往后退了幾米。

　　“探測不到。能量反應太低，少量的痕跡被環(huán)境中的輻射掩蓋了。深入會有危險。”

　　云求遠無力笑笑，“可這里或許還有人，他們跑不出去。要是病急亂投醫(yī)，拉下裝置開關同歸于盡怎么辦？”

　　AI反應遲了幾秒，“可是你不會死。”

　　“可是上面的人會死，大陸上有幾千萬人。雖然是異種人類。他們也是人?！?p>　　“他們不是人類?！盇I聲音冰冷，死了心眼要糾正這個邏輯錯誤。

　　“那本茨呢？你希望他死么”

　　那個聲音忽然消失了，沒有給出任何答復，耳邊只剩下無意義的呲啦聲。

　　“你也不希望他死吧。還有村子里的人，他們雖然不是純正的人類，卻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他們活得很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城市也和地球上的無異，白天有很多螞蟻一樣忙碌奔波的人，到了晚上就會燈火通明，每間窗戶就是一個個家庭，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珍視的東西。

　　這是個很美好的世界，沒有染上戰(zhàn)火，這樣的世界不應該被毀滅。”

　　沉默了好久，那個冰冰冷冷的聲音溫和了一些，“可這只是表象?！?p>　　云求遠聽出了其中的猶豫和掙扎，只是莫名地堅定，“南雀兒，我們能改變這一切?；蛟S是十年，或者一百年。如果無法糾正那些人畸形的思想，就替人類消滅他們?！?p>　　簡樸的小屋中，小女孩驟然睜開了雙眼，眼底幽幽流淌著澄明的光澤。她再一眨眼，光澤又隱沒了，只是透進來的氤氳月光化作潺潺清流在其中蕩漾。

　　南雀兒坐起身，掀開窗簾一角，睜大了眼睛面對著窗外出神，銀白月光撒在寬闊水面上，浩瀚星光揉碎了一湖。

　　幾尾小魚迎著皎潔月色躍出水面，攪亂了湖中月水中星，漣漪蕩漾聲中吐出一串泡泡。

　　夜色從未如此靜謐過，南雀感受到了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