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來吧?!痹魄筮h說這話都時候明顯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那個變異的人會有何反應。
那個聲音再度安靜下來,過了半響,一個有著兩雙巨大復眼的三角形腦袋探了出來,下端長著一對鐮刀般的鄂,以及三對分裂的晶質觸角。
僅僅看腦袋構造,那是一只碩大的水晶螳螂。
螳螂顫了顫腦袋,大鄂如同鉗子一般示威性揮動,觸角像是并排的蠕動的牙齒,發(fā)出詭異的尖銳摩擦聲??裳矍白娜瞬]有流露出多少驚訝。
螳螂失去了試探的信心,腦袋緩緩抬起來,回到了暗中。上方發(fā)出了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響,像是有東西抓著金屬墻壁往上爬行,接著傳來的機械的生澀磨合聲讓云求遠有些緊張。但很快,充斥環(huán)境的嗡嗡噪音忽然消失了,他能感覺到某些能量擾動正在緩緩退去。
不久后,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金屬摩擦聲,兩條人類的腿晃悠悠地落下,然后是冰晶一般棱角分明的身體,卻從腋下生出了一共四只手臂,這使得它看上去像是蜘蛛。最后是一個顯得重心極不平衡的碩大三角形腦袋。
獸面人身的變化。
“你見過多少這種情況?”那個水晶構造的異種輕聲問。
“外面那個死了的,不過喪失了自主意識?!痹魄筮h指了指身后,“還有你?!?p> “能治好么?”
云求遠視線下垂,“不清楚,如果你指的是變成衍生種族,那大可試試。你這個樣子,已經(jīng)變不回人類了。你既然對自己注射了,就是為了成為衍生種吧?!?p> 那個螳螂拳頭一樣大的復眼中閃爍著光彩,隨后晃了晃腦袋。
“你先走?!彼冻鋈祟惖慕器锬抗狻?p> 狹窄的通道泛著熱量,滾燙的風灌進來,帶著濃郁的煙塵。云求遠匍匐著往外爬,扯了衣服一角捂住口鼻。
久違的,他想起來自己還是人類之軀,這些粉塵在顯微鏡下就像是刀子一樣鋒利,吸收得太多會對肺和氣管造成損傷。
爬出洞口后,他轉過身,黝黑的洞中反射出兩團幽幽綠光,那個變化奇怪異種四只手臂變換著往上移動,速度飛快,像是真正的昆蟲。
“你叫什么?”云求遠忽然問。
“劉辭?!?p> 云求遠點了點頭,“你的父母或者其他先人來自中國?!?p> “我的公民編號是3076?!?p> “什么?你是”云求遠一轉身,但他忽然意識自己說漏了嘴,又接著說,“你是跟隨方舟來的人?!?p> “你果然知道得很多。”那雙大眼睛露出一絲兇光,“我們一直以為你們是蒸汽時代的原始人,沒有想到你們能逃脫泛世界監(jiān)控系統(tǒng),到達這塊陸地,還對我們有這么深的了解。實話實說吧,總有一天,你們是不是會消滅我們這些礙眼的人類?”
云求遠沒有回答,看了看他,繼續(xù)轉身往外走,那個腳步聲猶豫一刻也跟上了。
彌漫的灰塵依舊很濃,沙子就不停打在臉上,四周完全看不見。
“就你一個人來了嗎?你見過其他異種么?”云求遠往身后一瞥,仿佛無意間問。
“啊……就我一個?!?p> “是么……那我們該小心些。我剛剛可看到一些移動的怪東西了?!?p> 那個身影顫動了一下,隨即不緊不慢跟上來。
“劉辭,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礙眼?”他問道。
“不是我,是整個大陸文明都覺得自己礙眼?!?p> “能說說原因嗎?”
后面的腳步清晰了些,云求遠很快看到一個灰塵中的模糊身影和自己并排走著。
“大陸文明誕生了三千一百年,衍生種族也是。但我們是外星的侵略者,你們則是土生土長的……人類,姑且這樣說吧。
我們雖然改造你們、監(jiān)視你們,卻不會把自己當成上帝,因為我們也會信仰著一些東西,或許是作為最高精神的宗教,或者是文明精華的道德,這兩者都限制我們自身,讓我們始終都只是弱小的人類。
我們就像是普羅米修斯,你知道他是誰吧,一個盜火者,為人類帶去神的力量。我們盜取了力量,在神或者宇宙正義看不見的時候用它改造了世界,為自己服務。當然這種行為不配和盜火者相提并論。
但不論我們怎么想這件事,覬覦本來不該屬于人類的力量,這就是文明歷程上一個永遠的污點,再豪華的遮羞布都無法掩蓋?!?p> 云求遠呵出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那你們既然覺得不對,為什么當初要干這種事。”
“為什么?為什么?”他有些激動地重復了兩遍,發(fā)出了有些痛苦的咳嗽聲,聲音忽然一折,“你永遠不知道,那些號稱科學層瘋子想干什么,他們綁架了我們,讓幾千年積累的文明和道德成為笑柄!
現(xiàn)在那些人帶著自己惡心的夢想跑路了,我們這些留下的人卻抬不起頭!我們有愧于子孫,我們沒有擴大種群的方法,只能讓人類成為異種!而那些科學層的走狗還在倒行逆施,監(jiān)控世界、篡改歷史進程,把大海之外的世界變成殘酷的實驗地!我們他媽的到底算什么!”
他劇烈咳嗽起來,聲音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嘶嘶聲,像是胡亂拉動著金屬弦。云求遠覺得聲音發(fā)出的位置有些不對,湊近一看,果然出了問題。
昆蟲的呼吸系統(tǒng)和其他動物不同,它們透過身體兩側的氣孔呼吸,效率很低,所以在大氣氧氣含量不高的時代不會有動輒展翅三米的大型昆蟲。但是異種有人類大小的身軀,卻透過兩肋的氣孔呼吸,怪不得會上氣不接下氣。
云求遠遞過去一塊撕下來的布,“捂住肋下的氣孔,雖然你這個樣子不會得硅肺,但容易堵塞呼吸?!?p> 螳螂頭一停一頓,看著自己水晶板通透的身體,又看了看眼前人類模樣的云求遠,眼神變得怪異。
云求遠想了想,問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想做變化異種的實驗?人類的身體狀況和我們不同,冒這個險不值得?!?p> 他忽然嘿嘿笑起來,螳螂的面目下顯得異常恐怖,“你很了解人類,但你理解不了,衍生種。”
“你總得告訴我,才能讓我理解?!?p> “上去再說,上去再說?!彼氯艘痪?,若無其事走在了前面。
“是為了力量?還是永生?”云求遠站定了,一聲聲鏗鏘有力,最后一句話撕破了所有退路,“還是你們覺得可以借此成為上帝?占領這個星球?如果那樣,不是以脆弱的人類之軀來掌握力量,不必考慮更加脆弱的文明和道德了吧?!?p> 前面的四臂異種身軀一顫,腳步停下了。可不過幾秒,他開始狂奔,身影一瞬間消失了,腳下像是踏著亂嘯的風,一路壓抑的瘋狂化作尖笑肆無忌憚的放出來,把那個衍生人類遠遠甩在身后。
但幾秒后,痛苦的嘶吼聲傳來,吼聲經(jīng)過洞壁反彈回蕩開來,扭曲而痛苦。
云求遠臉上不無悲哀,他緩緩穿過塵霾走過去,只見異種死死握著一根斜插在地面上的水晶長矛,那根長矛的前半段深陷在他胸口,從后心突出來,清亮的紅色液體濺射出來,像是泵射的鮮血。
電梯口離他不過幾米,刨開掩蓋的巖石輕而易舉,但他無法再進一步,矛尖銳利的彎鉤也阻止他拔出來。
“文明?道德?”云求遠搖了搖頭,“一個不信任的人怎么會同仇敵愾地和我提這些?一個滿嘴文明的人會殺自己的老師?會欺騙自己的同僚?不,你只是個自私的混蛋,想著自己得到力量,除掉別人而已?!?p> 云求遠繞到他跟前,直視著他兇狠如狼的眼神,“順便一提,我的公民序號是4023?!?p> 晶體一瞬間涌出體表,凝結的聲響像是春天破碎的河冰。他整條手臂都化作透明,如同冰晶一般無暇,卻帶著無與倫比的堅韌和力量。
“住手!住手!你這個卑劣的衍生種!你們只是人類手心的玩物!你們這些試驗品!下賤的試驗品!”
“不,不,饒了我,放了我!我,我投降!”
云求遠抓住了長矛,任憑掛在上面的異種拼命地掙扎哀求,都只能無動于衷。
他狠狠一轉矛柄,猛地抽出了長矛,抬腳將異種飛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