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本茨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村口,山上隱約掃過幾團明亮光霧,很快幾個村民扛著鋤頭鐵鍬什么的呼哧呼哧趕過來。
身下的草皮像是松針一樣硬扎扎的,地表浮著一層霧氣,涼氣直往身上鉆。本茨想坐起來,頭卻疼得厲害。
幾個搭著白大襟,扛著常年糊滿泥漿的家伙什,笨拙得更像下鄉(xiāng)城里人的農(nóng)民小跑過來,強光手電刺得男孩睜不開眼。
等眼睛適應了光線,本茨發(fā)現(xiàn)圍住他的幾個村民臉色很難看,眼巴巴看著他,很久都不開口,好像期望他能說些什么。
“那兩個外來的呢?”一個村民性子急,忍不住直接問了。
本茨試著張開嘴,喉嚨火辣辣得痛,像是往里面灌了沙子。他忽然咳嗽起來,猛地咳出一口濃涎拖在嘴角。
“算了,先帶這孩子回去,明天再說?!币粋€村民好心說。
“不行,”另一個人一揮手,“陸維所的人明天就來了,要是出了問題,你擔得起,不怕給你請去坐幾天?現(xiàn)在不問清楚別進村!”
先前那個村民鋤頭往地下一怵,提高了聲音,“老李,你怎么能不厚道,這孩子爸媽為什么死的?不還是為了村子?區(qū)區(qū)一個陸維所就給你嚇得不認人了?”
老李還是口氣強硬,“就是不行,不說清楚那兩個外來的怎么回事,他不能進村!你和我說他爸媽,當年村子北邊的事情你說的清楚?泥石流?你見過亮得像是燒炭一樣的泥石流?”
一幫村民目瞪口呆,老李氣急了上前推攘著老李離遠了,小聲說:“怎么嘴邊沒個把門的!什么都敢當著面往外說!”
老李好像也后悔了,囁喏說道:“早晚的事,老季。都是為了村子。這個孩子早到了上學的年齡,早該送出去?!?p> “陸維所的明天要是來了,別走出門亂說。畢竟是一個村子的……要是因為這事把在外居住資格給扣了,咱們就真沒地方去了。”
老季搖了搖頭,重重地嘆息一聲。
男孩像是一段枯樹呆坐著,胸口仿佛壓著石頭,臉色紙一樣蒼白。這些話一字不差傳到本茨耳朵里,如同一根根鯁刺扎著他的心。
此時隔著十幾公里,穿著破爛衣服的年輕人在荒野里默默走著,銀白的月盤掛在天穹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而回頭望去,在山巒涌峰的墨黑遠處,另一個泛著幽藍色的圓形剛剛探出頭來。
第八號殖民星球有兩顆衛(wèi)星,稍大的有六分之一行星大小,衛(wèi)一,幾乎是地月系的復刻。而另一顆不守常規(guī)——衛(wèi)二只有衛(wèi)一的六分之一,軌道橢圓,速度飛快。運行到遠地點時像是一顆明星。
云求遠轉過頭看看背上暈厥的女孩,神色稍微舒緩了一些,搖了搖頭。
衣服是從墜落的直升機里扒下來的,有一架燒得不徹底,落在了崖壁上。當中斬斷的衣服上布滿彈洞,由紅轉黑的血潑灑了一層。
云求遠沒有殺“人類”的決心,但這群人出現(xiàn)的時候,他卻只能做好違背本性的抉擇。
來意不善的武裝人員,隸屬于陸維所,全稱大陸文明維護和調查所,陸地文明建立之初就開始籌建,是泛大陸監(jiān)控體系的人員組成,處理可能威脅陸地文明發(fā)展的異常。
大陸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軍隊,更沒有國家或者形態(tài),松散的聯(lián)席會議體制只需要維持高效率的機械化生產(chǎn)。經(jīng)濟富足、人口分散、低污染的能源供應構成了這個新文明的常態(tài)。
陸維所的工作聽著體面,但他們更多的不是輕描淡寫的處理,而是不顧法律和人性的抹殺:在大陸,是針對類似“人權宣告”性質的極端反再造組織,機載AI執(zhí)行必殺指令,不考慮后果;在保留地之外,是對監(jiān)控系統(tǒng)甄別的目標進行抹除,類似暗殺,前提是不驚動衍生文明的發(fā)展。
這種冷酷的手段沒有得到誰的認可或批準,亦或者聽到有反對的聲音,卻堂而皇之地執(zhí)行了,甚至在某種層面上被冠以“貫徹人類正義意志”的評價。長期以以來,這都是個難以言說的問題,聯(lián)席會議一直像是癮君子一般持續(xù)充當支持者。
這可以引申到一個更大的高度,新人類社會經(jīng)歷科學層叛亂后的遺留問題:再造計劃詭異地延續(xù)下來,而新人類圍繞計劃產(chǎn)生了許多后世難以理解的行為。
既然大家都不肯定科學層的恐怖行徑和瘋狂科學實驗——不然也不會選擇留下來——而在此繁衍的新人類更是對祖先的恥辱異常敏感,三千年了,這個計劃居然還會每年以最高提案的形式出現(xiàn)在聯(lián)席會議上。
這是繼地球最后戰(zhàn)爭之后,人類遇到的又一個謎題。居然沒有一個人提議:嘿,為什么我們還為那群逃了三千二百光年的人渣做事?
事實上久遠歷史之后,這些行為的性質還無法界定。到底是科學層殘余深入了新人類社會還是星艦文明后期精神上的異變?我們不知道,而此時的云求遠知道的更少。
他小心地將女孩放在一片柔軟草地上,草長得淺,月光為一切鍍上了一層銀輝。
云求遠退后幾步,像是異常疲憊一般跌坐再地上,呼吸顯得無力和短促。
可云求遠緩了一會,依舊端正坐好,如同一只草原上的獴,無聲警戒著四周。
視線拉遠向著遠方,那邊的天空上橫貫著一條星河,璀璨而明亮,無窮的顏色潑灑開,像是女神絢麗的裙裾。
再多的夢幻,古往今來的神話不過是它的具象,散落天穹的恒星視覺上聚集在一起,組成了橫亙兩萬光年的棋盤幾十億年走完一圈。
此時此刻,銀河正以一個稍小的角度呈現(xiàn)在云求遠面前。星海衍射的光芒與月光相得映彰,天地間寬闊而幽明。
不遠處的土包上雜草像是缺少雨水一般蔫著,秋深以后還在蹦跳的蟲子少了,但此時還有一只跳上了草莖,對著浩瀚星海發(fā)出一聲聲原始而空靈的鳴叫。
呼喚著自由,朦朧之中的神秘,或者什么別的。于無聲之處起波瀾。
而此時此刻此分此秒,另一個有些扭曲的時間線上,一艘恒星級戰(zhàn)艦陡然出現(xiàn)在空曠的黑暗中,空間膜上的褶皺如同漣漪一般散開。
一千五百光年外,英仙座α星抵達。
暮星人
完本申請居然真的通過了,這樣,我下次寫就發(fā)《再造計劃2》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