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搜羅來的孩子,大多都是戰(zhàn)俘孤兒,因為中途病死大半,為了湊數(shù)只好沿路從平民家中買了些來,眼前躺著的這個,顯然是花了銀子的!
像賣兒/賣女這種事,還從沒聽說有弄錯的時候!
這間蠶室,本是縣衙旁邊一大戶家的,前幾天上邊傳下話來,這批孩子最多只能在這里休養(yǎng)一個月,之后即刻乘船回京,本就時間倉促,所以小公公顯得極其不耐煩,歪著腦袋問道:
“什么錯了?你又是誰?怎么進(jìn)來的?”
青衣公子見沐清衣衫完整,長吁一口氣答道:
“小生是余姚縣秀才王華,一直在這里教書,這孩子是小生故人之子,年方八歲,生來不會講話,今日無故走失,聽人說被帶到了這里,我便急急闖了進(jìn)來,幸好沒有鑄成大錯,還望兩位小公公見諒?!?p> “你說這孩子是個啞巴?”
拿著工具的那位驚呼道。
他突然間想起來,這小子從醒了之后,除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之外,確實沒有吭過一聲!
“這小子可是自己親自挑回來的,那夫妻倆吃了雄心豹子膽,竟連宮里的銀子也敢騙?”他一甩手里的東西,氣得奪門而去。
沐清已經(jīng)被接二連三的打擊雷的外焦里嫩,
“這里居然還是余姚縣,石門村還在嗎?自己怎么才八歲?自己以前不是個二十八歲的恨嫁黃花么?”
她來不及想太多,屋中太暗,她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反正是來救自己的,裝啞巴又不會掉塊肉!
她當(dāng)下指著自己嗚嗚咽咽比劃起來,順便對那個小太監(jiān)豎起了中指,
“要不是本姑娘腚力十足,知道自己渾身上下共有幾兩肉!差點真以為自己變成了禿頭小子!”
青衣公子側(cè)過身去,借著門邊的一片光線,沐清終于看清了恩公的臉龐,一時恍惚,前塵紛擁而至……
沐清生來就是個怪胎,打從記事起就指著肚子的對爺爺說,這里面還住著另外一個自己!
赤腳大仙拿鼻孔對著她,敷衍的給她揉上幾把肚子,就算是把她給打發(fā)了!
直到大仙兒第一次聽到,自家小崽子坐在家口自問自答,
“江南小花花,為啥明明是大頭搶走了二丫的糖,可大頭他媽卻瞪著眼睛兇二丫,還說什么不就是拿了你一塊糖,小丫頭哭什么哭?”
然后赤腳大仙就聽到那個正啃著手指頭,頂著一頭黃毛的臭丫頭鏗鏘有力的答道,
“嗯,因為大人總是比孩子更加不要臉些,所以你得快點長大!”
大仙的嘴巴當(dāng)下就張成了O形,一巴掌糊在了她的后腦勺上……
那時候還是一只小粉嫩的沐清,最開心的時光,就是跟著爺爺?shù)剿俏煌曛坏募抑邢缕濉?p> 大仙蹭煙蹭酒蹭茶,沐清跟著蹭吃蹭喝蹭玩,可最讓她覺得有趣的,是可以看到自家大仙兒在棋盤上輸?shù)穆浠魉?,?jīng)常氣到面壁跳腳摳墻!
如今眼前這位王秀才,與大仙兒那位十項全能的老友,長得簡直是一般無二。
直到回到王家,沐清還是一副尚在夢中的模樣,突然耳邊一聲炸雷:
“嗨!筍丁兒,王夫子果然將你救回來了?”
眼前一個眉眼張揚的小公子蹦了出來,一身玄衣,身量修長。
沐清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白他幾眼的沖動,心里早跳腳罵街,
“筍丁兒是個什么鬼?這是嫌你奶奶的個兒矮?你才筍丁兒,你們?nèi)叶际潜垂S丁兒!”
剛想張嘴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說不出話來,
“蒼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江南一枝花從小跟隨爺爺行醫(yī),正兒八經(jīng)接受了九年義務(wù)教育,拿著爺爺?shù)难瑰X到縣里求學(xué),大學(xué)是自己考上的,為人民服務(wù)以來,沒賺半點黑心錢!”
“怎么落得這么一個結(jié)果,先是差點成了偽公公,最后居然還是個小啞巴?”
這時王伯伯開口道:“永年,沐清這次被嚇得不輕,我看她一直神不守舍,你去把沐清的東西都搬進(jìn)書房,再去請位大夫來,今后就讓沐清住在書房。”
白永年向來最聽王夫子的話,立馬端正身形,“是,夫子。”
沐清一臉懵|逼的跟著白永年往書房走去,聽那少年說道:
“也難怪你嚇成這樣,不過是想從家里拿回點自己的東西來,居然差點被他們給賣了,要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早,跑去找王夫子,你可就……”
白永年有意無意的從她身上掃了一眼,看得沐清臉色烏青捏緊了拳頭!
“唉,我也不指望你叩謝哥的搭救之恩了!不過為你這點破東西,哥的半條小命差點跑沒了……”
見沐清還是沒有半點表情,他不滿的嚷道:“誒!你這是被嚇傻了么?臉上這是什么表情?怎么看起來跟吃了屎一樣?”
沐清的臉色頓時更加詭異了,直接用眼神拍出一張二維碼,糊在了白永年那個標(biāo)準(zhǔn)二貨的腦門上,掃出來“江南特產(chǎn)水蛋腦子”幾個大字,掃碼白送,謝絕退貨!
“要不是看在自己實在打不過他的份上,就該直接把他揍哭回家找媽!”
眼下永年半天也等不到沐清的回應(yīng),看著無精打采的蔫筍丁兒,終于識趣的閉住了嘴,走到書房指著一張小幾,有些擔(dān)憂的說,
“你若是覺得身體不適,就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王夫子近來在徐家教書,這間書房是特意留給你的,東西我早拿來了,全在這個包袱里了,我先去給你請個大夫?!?p> 說完,玄衣少年快步離開,看來是真的關(guān)心沐清。
沐清呆呆坐了半晌,四下書桌禪椅,筍凳小幾,木窗青紗,環(huán)境倒是極雅,就是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包袱,里邊平平整整,竟是摞著厚厚的一沓書本,隨手抽出一本來,上面龍飛鳳舞,鬼見發(fā)愁的字跡,怎么這么像自己的爪子寫出來的?
仔細(xì)辨認(rèn),只見上面赫然寫到:
“明朝,成化年間,浙江紹興余姚縣?!?p> 沐清瞪大了雙眼,“這里,竟是大明王朝?”
她迅速的扒開包袱里邊,果然是一本本分門別類的筆記!
這里邊有赤腳大仙兒雞毛蒜皮的爛賬,還有他如何教會自己手語的點點滴滴,甚至還有自己撲所迷離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