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第一次見唐伯虎,就有些大失所望,此人長得不高不帥,仔細看頭發(fā)還有些花白的意思,她只得拼命回憶當(dāng)年星爺引領(lǐng)世間萬代風(fēng)騷的模樣,用來拉高一下對唐伯虎的印象分。
偶像淪落至此,沐清只好專心收拾自己那一堆七零八碎的東西,“陰陽藥燧、針砭、竹板、火石......”頭也不抬對唐伯虎囑咐道:
“明天找時間我再過來給你療傷,你白天最好不要到處亂走,安心在客棧里養(yǎng)病,更不要老是琢磨著,怎么自殺才會更痛快些,活著雖辛苦,但死得滋味一定不會好受!”
唐伯虎聞言大驚,臉上這才有了點兒活人的模樣,“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沐清心說廢話,依然不怎么看他,淡淡說道:
“我是個大夫,病得快要死的人見了我,都恨不得從床上爬起來,拖住我再多活幾天,不會像你這樣,明明是我分文不取的救了你,反而就跟我欠了你一樣,擺著張哭喪的臭臉!”
“聽說唐兄在蘇州老家的時候,就干過自尋短見這種事兒,小郎中我有一事不明,你一個看起來如此放縱任性的人,總不會是心窩上長了一顆琉璃珠?”
唐伯虎聞言苦笑,有些話一旦決定開個頭,就如泄閘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誰會想到,一個剛從鬼門關(guān)里爬回來的江南書生,真的是個話癆,
“那個時候,家父整日在外操勞,家母慈愛,我家大娘子更是我見過的最賢惠的女子,可是一年后,她卻因為難產(chǎn)血崩離我而去,沒過多久,家里的親人也接二連三的病逝,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住在朋友那里,不愿回家......”
“如今家里娶得那位,與我貌合神離,隨時準備把我像只草鞋一樣的給扔出家門,現(xiàn)在我身敗名裂,在這世上也無牽無掛,心灰意冷不過如此?!?p> 他臉上的苦笑越發(fā)孤寒,連著臉都有些變形,繼續(xù)自嘲:“今后,在世人的眼中,我唐寅恐怕也就是個流戀煙花之地的放浪淫/棍罷了,連才子之名也是欺世盜名靠賄賂得來的!”
“所以呢?”沐清抬起灰眸盯著他,
“所以你就去尋死,然后讓那些背后詆毀你的人跳出來戳著你的脊梁骨說,看,他果然是羞愧難當(dāng),再也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
“你不明白!”唐伯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恐怕我這條命生來就是借別人的,賤得很!不管怎么說,還是勞你費心了。”
沐清漠然的點點頭,
“不錯,我確實不是唐兄,無法體會到你的難處,只不過這普天下誰的命不是借來的?哪個人不借著水米之精每天供養(yǎng)著自己的身體?時間久了,一切都變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p> “命,本來就是向天地萬物借的,終有一日會全部都還回去,在我看來唐兄就是唐兄,才子還是才子,關(guān)旁人何事?人活在世間,‘心中若得一瓢飲,誰愿弱水沉三千’?”
說完,她就在唐解元萬分震驚的眼神注目下,轉(zhuǎn)身推門離開,從容自若的筆直身姿,愣是將寬大的灰色長衫,走出了一副翩翩瀟灑的倜儻君子模樣。
門被推開的同時,沐清順便還“拍飛了”幾個趴在門框上往里偷看的人,只留下了一個恍若大夢初醒的唐伯虎,反復(fù)在心里念叨,
“心中若得一瓢飲,誰愿弱水沉三千”?素未謀面的小郎中竟是個知己......”
沐清剛踏出客棧,迎面就撞見一尊冷面玉雕的絕色美男,在冷風(fēng)里背手而立居高臨下,上來就是一句毫不客氣的冷嘲,
“哈,我不過去見了吳瑕一面,自家的徒弟就修成菩薩了?”
沐清乖乖走了過去,讓鐘逸塵心里十分沒底,“這丫頭長大了,軟硬不吃,今后要如何管教?”
沐清專注的看著他,目光又絕不會逾矩,七分的話三分含蓄,卻能一擊中地,
“小師尊一直在等我?”
鐘逸塵把偷溜出來的一點慌亂全掩進了夜色里,眼角眉梢都吊著一句話,
“等你?長能耐了,連王夫子都被你拿去當(dāng)招牌了,這是準備要自立門戶了?”
沐清低頭,聲音里有幾分委屈,“師尊,你和吳瑕去查傅翰,也沒有告訴我,可是打算從今往后不要自己的小徒弟了?”
這種惡人先告狀的做派,倒像是自己教出來的徒弟,鐘逸塵突然拿她沒了辦法,只能揪住小貓崽子的話來追問,
“你如何知道傅翰?伯安告訴你的?”
沐清搖頭:“不是,我聽說新上任的大人姓傅,之前師尊常與吳瑕提起的幾人中,只有傅翰一人姓傅,所以自己猜的?”
“猜的?”小師尊現(xiàn)在滿臉哭笑不得,“走,回府,把你猜的都說來聽聽?!?p> 沐清猶豫了一番,決定直接說出來,
“師尊懷疑傅翰也是他們的人?”
鐘逸塵突然瞇起了眼睛,聲音里突然布滿冰碴,直直朝人的頭頂壓了下來,
“他們?他們是誰?”
沐清其實半點也不怕她家?guī)熥鹛搹埪晞莸淖雠?,驀然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心道,
“他們,或許是迫使小師尊被送去蜀中的人,也可能是讓王夫子進京趕考的人?!?p>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師尊,你現(xiàn)在需要一個名滿京城的機會,唐解元這里或許可行?!?p> 鐘逸塵瞬間額頭青筋暴起:“……”
他原本就打算看看這唐伯虎是不是有什么他不了解的情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人家夜夜尋歡,身體好得不能再好,誰能料到沐清一語成讖,那家伙果真需要個救命的大夫。
最要命的是沐清竟然還操心起“他們”來了,看來是該把小崽子關(guān)起來了。
結(jié)果到了第二天,小崽子還是沒能關(guān)成,因為唐解元的拜帖,一早就送到了王大人家,除了感謝小郎中的救治之恩外,還竭力懇請沐清再次出診。
鐘逸塵將拜帖扔到一邊,鼻子眼睛看上去都不怎么順氣兒,“瞧病瞧得這么積極,怕是沒安什么好心?”
他順手把昨天送來的新長衫藏在身后,若無其事的扔進自己屋里,“不用給這丫頭換衣服了,穿成這樣還能招蜂引蝶的,實在是鬧心!”
等沐清趕到魁星客棧時,唐解元果然好端端的靠在那里等著自己,雖然不知道五百年前的唐伯虎歷經(jīng)了怎樣的痛苦掙扎,才決定繼續(xù)活下去,可若是能將這些痛苦分擔(dān)一二,沐清還是十分愿意一試!
今天唐解元終于擠出一絲正常點的笑容,卻完全忽略了沐清身后多出來的那位公子。
兩句寒暄之后,沐清放下身后的一堆東西,在小師尊無比嫌棄的眼神下,開始按部就班的施診療傷。
半靠在床榻上的唐伯虎突然開口問道:“不知小先生尊姓大名?”
“免貴姓沐,之前住在山里時,大家都叫我竹山大夫?!便迩宓故菦]隱瞞他半點。
“哦,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吶!說來慚愧,昨日多虧了沐兄搭救,我連句道謝的話都不曾說過,若是沐兄不嫌棄,不知能否和唐某人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