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
段千語跟隨著迎親隊伍,已走了三月有余,長夏已然在消逝,山野間的初秋悄然而至。
前方便是邑城,這里離長安,真可謂十萬八千里,段千語早已習慣如此長途跋涉又枯燥無味的日子。
“公主,前面就是邑城,走了這么長的路,終于有個可以歇腳的地方了”
秋水興奮得跳下馬車,舒展著她自認為很“憋屈”的筋骨,這一路,可把她悶壞了。
“請公主恕罪,奴婢這就去把秋水捉回來”
說完,秋嬋轉(zhuǎn)身正欲下馬車。
“無妨,你我也一同下去看看吧!”
說完,段千語便把自己的手申了過去,示意秋嬋扶她下馬車。
秋嬋稍微愣了一下,便小心攙扶著段千語,此時的段千語,已去掉大紅蓋頭,仍舊蒙著面紗。
離長安越遠,來自長安的危險,也就越少,在這里,除了她們?nèi)耍辉儆腥酥獣远吻дZ的真實身份。
只見秋水在不停地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動作有些滑稽。
段千語忍不住笑出了聲,秋水實在憨得可愛。
“秋水”
秋嬋有些惱怒,她發(fā)現(xiàn),秋水自從出了宮,越發(fā)的沒大沒小了,段家小姐,好像在無形當中,無意地使秋水越來越活潑了。
秋嬋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還是謹慎一些為好。想到此,她便又板起了臉。
“姐姐,你覺得我身上臭嗎?”
秋水說完,又不自覺地嗅起來。
“秋水,公主在此,注意你的言行”
秋嬋真想找個地洞穿進去。
“秋嬋秋水,我們?nèi)?,自是最親近的,不必太過拘束”
段千語微笑地看著兩人。
“公主,我……”
秋水看了看自己,又看向段千語,欲言又止。
“你是在好奇,為何我身上清爽無臭味?”
秋水瞪大了雙眼,段千語真的說中了她心中的想法。
“你是否以為,在你們熟睡之時,我獨自一人,偷偷找了一處泉水,沐浴更衣去了?”
“嗯嗯嗯”
秋水居然拼命地點頭了。
秋嬋真有種沖動,上前把她拍暈。
“給你”
段千語扔過一小布袋。
秋水接了過去,聞了起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撲鼻而來。
“這下,你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吧”
段千語第一次這么頑皮地與秋水對話,因為她仿佛看到了小桃,雖然只有那么一點像,然而在此時此刻,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很像很像了。
“秋嬋,你也拿一個吧!”
段千語從腰間,又拿過一個,給了秋嬋。
“謝公主”
秋嬋小心地收了起來。
“公主,我真是越來越佩服您了”
“是嗎?”
“是”
“那你準備倒立吧”
“為什么?”
“五體投地”
秋水愣住了,她沒想到,公主居然跟她開了個這么冷的玩笑。
馬車進了城,這邑城,是個小城,看著有些蕭條,城主早已在恭候。
“拜見公主殿下”
城主帶著滿城的百姓,跪地迎接公主的到來。
“城主不必多禮”
段千語看向城主,輕聲說道。
“公主一路顛簸,還不快去安排人侍候休息”
眼見著城主并未起身,訶澤大將軍有些急了,北朝人都是這樣磨磨嘰嘰的嗎?他心中,又多了幾分不滿,上次在驛站,莫名的大火,讓他很是不爽。
“公主,邑城感染了瘟疫,只怕……”
只見城主面露難色,欲言又止。這邑城,是他家祖輩傳下來的,原是祖上積了戰(zhàn)功,被分封到此,此城離長安又頗為遙遠,一切也只得靠城中自給自足。
聽到“瘟疫”二字,訶澤大將軍眉頭一皺,他常年在外,深知瘟疫的可怕之處。
“公主,既然邑城感染瘟疫,我們不可停留”
訶澤大將軍轉(zhuǎn)向公主,堅定的眼神,有種不可商量的余地。
“訶澤大將軍,南平先是北朝公主,然后才是突厥大王子的王妃,邑城出了瘟疫,南平也需盡一份力,請將軍體諒”
段千語不卑不亢,看似柔弱的嬌軀,說出的話,卻是如此鏗鏘有力。
“公主,本將軍的職責,是保護公主,邑城感染瘟疫,此事非同小可,恕難從命”
訶澤大將軍強忍住怒火,雖拱手作揖,頭卻扭向另一邊,誰都能看出,他已經(jīng)發(fā)怒。
“將軍,如若此時,感染瘟疫的是突厥某個小部落,本公主依然會做出相同的決定,還請你將心比心”
段千語也依舊不依不饒,雖說瘟疫不可擋,但如今,還沒了解詳情,就急著溜走,這不像她的作風,更不符合她作為公主該有的憂國憂民之心。
“公主既然如此固執(zhí),那我們就停留兩天,兩天后立馬啟程,訶澤不能拿公主的性命做賭注”
訶澤大將軍也作了退讓,公主的話,在理,將心比心,他不是個冷血之人,只是,各在其位,各謀其職罷了。
城主捏了把汗,原以為公主金枝玉葉,不會管他們的死活,又或者,大將軍與公主起了爭執(zhí),如今看來,反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城主,城中疫情如何,何時發(fā)生,可否有應(yīng)對措施”
段千語轉(zhuǎn)向城主,一一詢問,站在一旁的訶澤大將軍,有些不可置信,公主再一次讓他刮目相看,原以為,公主只空有美貌,養(yǎng)在深閨,不知人間煙火為何物。
“回公主,瘟疫始于三日前,目前有二十二人被感染,全都放在一處隔離治療,尚且無藥可醫(yī)”
正當城主搖頭之時,又有人來報。
“不好了,不好了,城主,小公子也被感染了”
小斯一路狂奔,摔了好幾跤,跌跌撞撞才跑到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很是焦急。
“我的兒??!”
城主這七尺男兒,硬是被這幽靈般的瘟疫,折騰得快要掉下眼淚。
“帶我去看看”
段千語徑直上前,小斯便又帶路往原路返回。
“公主……”
訶澤大將軍又氣又急,不得不跟了上去。
“小公子有何癥狀?”
段千語轉(zhuǎn)向一直照顧在床的丫鬟,問了起來。
“小公子一會要吐,一會要拉的,什么東西都不愿吃”
丫鬟也急得哭了。
只見床上的小孩,臉色微紅,嘴唇發(fā)白,段千語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微燙。
“其他感染瘟疫之人,是何癥狀?”
“回公主,都是如小兒這般,上吐下瀉,渾身無力”
城主在盡量克制自己,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竟是霍亂之癥狀”
段千語走出房間,霍亂是會傳染,需隔離治療。
“公主,何為霍亂?”
訶澤大將軍忍不住好奇,問了起來,他常年在外,也算見多識廣,竟不知何為霍亂。
《靈樞?五亂》篇有說:“亂于腸胃,則為霍亂”,《素問?氣交變大論》有說:“歲土不及,民病饗泄霍亂”。
段千語耐心地說出此疾的出處,她曾看過很多醫(yī)書,確有記載。
大將軍似懂非懂,又不好再問,生怕顯得自己孤陋寡聞。
“公主,請救救小兒”
城主眼見有些希望,噗通跪了下來,就差抱公主的大腿了。
“城主不必太過驚慌,霍亂確有吐利、腹痛、手足冷、煩躁、干嘔、轉(zhuǎn)筋等癥狀,吩咐下去,所有被感染之人,全部隔離就醫(yī),嚴重者,暫停進食,輕微者,進食流食,多準備些糖水與鹽水,先糖后鹽,每餐食用,城中水源,一律投入石灰石,待水泡過后,水質(zhì)清澈,方可使用”
“秋嬋秋水,你們二人,協(xié)助城主,再過三天,這霍亂便可控制住”
“是”
秋嬋秋水早已領(lǐng)教過段千語的真藏不漏,也就見怪不怪了,只是苦了訶澤大將軍,若不是知道眼前這女子是北朝公主,他真會誤以為她是女神醫(yī)。
“謝公主救命之恩”
城主感激涕零,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跟著的人,也都跪了下來。
第二日,無人再被感染,城中漸漸有些許生機。被隔離治療的人群,癥狀也有所減輕,不知從何時起,公主的賢名在迎親隊伍中慢慢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