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
“喂?”齊樂天正從余清歡家里的客房爬起來。
他昨晚在醫(yī)院里蹲了一晚,直到天色蒙蒙光,才回到余清歡的家里。
連夜的手術(shù),至少是穩(wěn)定了那些傷者的生命體征,據(jù)他探聽的消息,沒有出現(xiàn)任何傷勢惡化的幸存者。
這讓他的良心好過了些。
“是齊樂天吧?!币粋€陌生的聲音,從電話后傳來:“我是董院長的兒子董宇,我父親他,快不行了?!?p> “什么?”齊樂天一把從床上彈起來:“怎么回事?”
“肝癌晚期,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擴散了,所以……”很明顯的,董宇的聲音有些沙?。骸拔腋赣H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醫(yī)院里回家了,想要最后再見見一些人?!?p> “地址在哪?我馬上到?!饼R樂天幾乎是鯉魚打挺,迅速把身上的衣服穿好。
余清歡剛好從房間里走出來。
“你去哪?”她一臉軟萌,似乎剛剛從夢中醒來。
“我以前,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饼R樂天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但是今天,一直撫養(yǎng)我們長大的院長,已經(jīng)快不行了。”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余清歡道。
齊樂天怔了怔,看著她走進房間梳洗的背影,有些疑惑。
她為什么要跟自己一起去?
齊樂天的車速很快,不多時便來到了花城福利院。作為一院之長,董洋將畢生精力,都投入了這福利院的建設(shè)之中,從最開始的一棟小小的老房子,到現(xiàn)在完全現(xiàn)代化的福利院,之間少不了院長的努力。
而這位老人,也選擇了將家安在這福利院旁,方便自己的工作。
齊樂天敲響了幸福路28號的房門。
門開了,迎面是一位淚痕未干的女子。
“是齊樂天吧?!彼龔婎仛g笑:“快進來吧?!?p> “打擾了?!饼R樂天點了點頭,換上了拖鞋,跟著這位女子走進房間。
余清歡跟在他的身后,靜靜地看著房間的擺設(shè)。
雖然她生活優(yōu)渥,但并不代表她不識人間疾苦。這棟房子里的擺設(shè)與其說簡潔,不如說是清貧。一座老式的彩電,擺在客廳的正中央,木質(zhì)的沙發(fā)上,很明顯能看出油漆的磨損,就連那張桌子,似乎都是有些年代的物件。
一院之長,居然也如此清貧嗎?
似乎是注意到了余清歡的視線,齊樂天低聲道:“老院長一生清貧,一輩子都在為這福利院里的孩子們工作,所有從福利院里出去的孩子們,都無比愛戴他?!?p> 女子也聽到了齊樂天的話。
“說什么愛戴不愛戴呢?!彼龂@了口氣:“老爺子一輩子好事作盡,退下來本以為能好好頤養(yǎng)天年,沒曾想又出了這一檔事。”
說著,她便有些哽咽。
齊樂天吸了吸鼻子,隨著女子走進院長的房間。
董洋的臉上布滿了皺紋,老人斑點綴其間,完全不符合他花甲的歲數(shù),倒像是耄耋之年,油盡燈枯的老者。他的雙眼已經(jīng)瞇成了一條縫,氣息微弱,一縷生機與天地間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是細若游絲。
“院長?!饼R樂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些:“我是樂天,我來看你了?!?p> “樂天。”董洋側(cè)過頭,渾濁的雙眼,想要盡量辨認出眼前的孩子。
齊樂天鼻子一酸。
明明去年考上大學去見院長時,院長的身體還是那么的硬朗,還能把一個七八歲的半大孩子背起來轉(zhuǎn)圈。
可現(xiàn)在……他雙眼有些模糊。
“沒事,人這一輩子,到了最后,都是這樣的。”院長雖然目光模糊,耳朵也不好使了,但人老成精,自然能猜出齊樂天此刻的想法:“我從醫(yī)院回來,拔掉那些瓶瓶罐罐和管子,就是為了能在最后,過得體面些?!?p> 齊樂天抓住了老人的手。
老人的手很大,卻只剩下一層糙皮裹著骨頭。
“不說這些,樂天,你知道為什么我單獨把你叫過來嗎?”老人的聲音很慢,但卻很平穩(wěn)。
齊樂天搖了搖頭。
“玉子,你們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單獨跟樂天談一談。”老人轉(zhuǎn)過身,向著門口的女子道。
董玉抽泣了一聲,帶上了門。
余清歡站在門口,看著那扇門的關(guān)閉,久久不語。
當這扇門閉合時,仿佛這個老人的一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只能看清大塊的物體。
“樂天,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創(chuàng)辦這個孤兒院嗎?”老人的聲音越發(fā)的平穩(wěn),也微微響亮了些。
齊樂天再度搖頭。
他只知道,自己有記憶以來,院長就一直在這孤兒院里勤勤懇懇的工作,從來不會抱怨孩子們什么,只是盡自己所能,給孩子們提供最好的生活。
雖然孩子們的物質(zhì)上,未免還是匱乏,但該有的愛,卻從來沒少。
這也是齊樂天一個孤兒,還能成長為人格健全的大學生,最重要的童年教育。
“我以前其實,不是一個好人?!崩先丝粗R樂天,擠出一個微笑:“我年輕的時候,打架斗毆,尋釁滋事,什么事情都做過?!?p> “直到有一次,我們鬧出了件大事?!?p> “我們殺了人。”
齊樂天手微微一緊。
若不是昨天情況有異……他的手上,也就間接多了幾十條人命吧。
即使他跟名字一樣,是個樂天派,一時半會也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那時候,我們兩幫之間火拼,我們搞了幾支黑星?!崩先嘶貞浿约旱那啻?,冷笑一聲:“可沒想到,有一支走了火,直接打死了對面的一個頭目?!?p> “當時管理槍支的,是我和我兄弟?!?p> “我兄弟比我小了兩歲,一咬牙,幫我頂了鍋,仗著自己年輕,能多坐兩年號子?!?p> “可沒想到,當時正趕上高壓,我兄弟……直接沒了?!?p> 齊樂天清楚地感覺到,老人的手,不住的顫抖。
相隔了將近五十年,這件事情,似乎是老人心中最大的刺。
“我很后悔,很后悔?!崩先祟D了頓:“然后我到處求神拜佛,希望他來世能投一個好胎,各種各樣的神明都拜過,最后尋到了一位高人?!?p> “那位高人告訴我,他有辦法通冥,能讓我那位朋友,來世再做人?!?p> “只是,我兄弟的來世,必定命運多舛,因為前世作惡太多,能重投人胎,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老人看著齊樂天:“所以他讓我開辦了一個孤兒院,多做善事,一是為了行善積福,二是為了……”
“能夠幫助我那位兄弟,渡過難關(guān)?!?p> 齊樂天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我這么多年經(jīng)營,并非全無私心。”老人看著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齊樂天,就好像看著自己當年兄弟的臉:“我希望我的兄弟,能夠好過?!?p> “你跟他長得,最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