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頁:前塵

　　“你醒啦！我在這里等你醒很久了呢！真是一只懶惰的樹精！”

　　“你好，我是一棵杏花樹，比你早醒來500多年哦，一直等你醒過來呢！”

　　“從今天起，我就叫你小桃花好了，你可以叫我杏姐姐哦～”

　　“聽以前經(jīng)過這里的書生說，妖精不可以給妖精取名字呢，你的名字一定要等人類給你取哦！為什么？我也不知道呢。”

　　浮千綺沉默著，舊時的回憶如同河海里的一股浪潮，而她則是身處其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將要傾覆。

　　“??！你終于可以化形啦！好可愛哦啊啊啊，別動別動，我來幫你梳頭發(fā)！”

　　“對不起弄疼你啦？對不起！我不是很會梳頭發(fā)呢，但是我看到人類都是這么梳的！”

　　杏姐姐真的死了嗎......那真的是她嗎？

　　浮千綺忍不住想出口詢問，誰都好，問誰都可以，可是，究竟要問誰，她才能能問到她想要的答案呢？

　　“人間......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以后小桃花也要和我一起去人間嗎？哈哈哈太好啦！我一個人不太敢去呢！小桃花不可以天天睡懶覺，要努力修煉吸收日月精華哦！”

　　“小桃花，你努力修煉，杏姐姐和這個神仙真人下山有事情呢，等你能夠完全脫離本體，帶著本體行走的時候，我們就來接你?！?p>　　“小桃花，要加油哦?！?p>　　不會的，杏姐姐明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千綺......”

　　手腕突然被人反手握住，浮千綺立刻從雜亂的思緒里回過神來，轉(zhuǎn)身看向徐浮游，后者擔(dān)心的看著她，接著拉著她的手停下，兩人在空中極速飛行的動作就此頓住，

　　“嵐云山，就在這下面了?！?p>　　浮千綺沉默的低下頭，輕輕的嗯了一聲，半晌沒動。

　　冥冥之中，她仿佛就是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這里，在接近嵐云山之前，是那最后一絲期盼支撐著她飛馳到這里，可當(dāng)真相與謎底就要揭開時，她傾盡全力鼓起的勇氣就這么煙消云散，讓她踟躕不前，甚至寸步難行。

　　徐浮游看著面前沉默的少女，嘆了口氣，接著突兀的上前，輕輕的，抱了抱浮千綺。浮千綺一愣，可是徐浮游很快就松開了手，接著站在一步之外摸了摸浮千綺的頭，輕聲說，

　　“沒關(guān)系，有我陪著你的?！?p>　　頭上傳來那個人的體溫，身上，有著一觸而逝的溫暖。

　　人類的身體和樹木不同，他們的血氣總在身體里跳躍著前行，散發(fā)到每一寸皮膚，到空氣里，不知疲倦。盡管化作人形也擁有了這樣的特質(zhì)，可感受到另外一個人的溫度時，總覺得格外溫暖，像是，像是在很長很遠(yuǎn)的夜里，手里有一盞燈。

　　浮千綺靜靜地想著，然后她聽到自己輕輕的說，“嗯?！?p>　　嵐云山的天空依舊是春日的和盛光景。

　　遠(yuǎn)離人煙，遠(yuǎn)離塵囂，像極了曾經(jīng)浮云山上修煉的日子，山中無歲月，那幾百年，好似都是這般祥和安寧，可那時，她們心心念念的，都是離開那里，到這污遭的世界里走一遭。

　　浮千綺搖了搖頭，試圖從各種混亂的情緒里抽出一絲清明，她取下頭上的發(fā)帶，注入靈力后輕輕拋起，發(fā)帶便無風(fēng)自起，向著嵐云山深處飛去。

　　“這發(fā)帶，是杏姐姐贈予我的靈器，是她用她的花瓣取浮云山百年的朝露煉制成的，跟著它，就能找到這山里有杏姐姐靈氣的地方?！?p>　　浮千綺望著發(fā)帶一點一點飄遠(yuǎn)，像是對著徐浮游解釋，又像是確認(rèn)什么。

　　“如果杏姐姐真的在這座山里留下些什么，它就會，帶我們找到它。”

　　“千綺，如果，我是說......”

　　徐浮游躊躇著，忍不住輕輕開口，話未說完，就聽到浮千綺帶著些許決絕說到：

　　“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去接受，去知曉，究竟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p>　　浮千綺沒有回頭，繼續(xù)向前走著，沒有發(fā)帶束縛的青絲隨風(fēng)凌亂的揚起，她始終只留一個背影，可徐浮游卻分明知道，此刻，應(yīng)該有眼淚劃過她的臉，落在這片萬物生發(fā)的原野里。

　　或許從此刻起，那個沒心沒肺的小樹妖終于走出了她自己的那座‘浮云山’，曾讓她心心念念期盼著的執(zhí)念在自己眼前潰散，她曾逃避，曾矢口否認(rèn)，但如今，她也終于接受了，某些事實。

　　發(fā)帶并沒有飄很遠(yuǎn)，就在一條小溪的盡頭落了下去，浮千綺穿過久無人至的深林，沿著溪流走到盡頭的深譚處，看到發(fā)帶正不偏不倚的落在一棵杏樹上，一瞬間，靈氣逸動，仿佛什么陣法被開啟，徐浮游立刻上前一步，正欲擋在浮千綺的面前，浮千綺卻伸手擋了擋他，眼睛始終楞楞盯著那棵杏花樹，然后，她看到一個黃衣少女緩緩的出現(xiàn)在杏花樹的面前，

　　“小桃花......”

　　浮千綺頓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急切的沖上前，帶著哭腔喊到:“杏姐姐??！”

　　少女姣好的面容微微震蕩，接著恢復(fù)如初，只見她恬靜的笑了笑，輕聲說:

　　“許久未見，讓我猜猜看，小桃花，是不是又在哭鼻子啦......”

　　浮千綺一愣，接著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觸碰黃衣的女子，卻直接穿透了過去，女子的體態(tài)微漾，片刻后回復(fù)如初。

　　浮千綺不可置信的回頭看著徐浮游，眼淚在嬌俏的面龐上連成河流，徐浮游嘆了口氣，輕聲說，“是留聲神影?！?p>　　“是留聲神影哦?！?p>　　黃衣的少女輕輕攏了攏垂在耳邊的頭發(fā)，有些俏皮的說到，聲音竟是與徐浮游的聲音重疊響起，她接著說，

　　“小桃花既然尋到了這里，那么至少也修煉到了靈動期吧？”

　　“是斬執(zhí)期，杏姐姐，我已經(jīng)修煉到斬執(zhí)期了杏姐姐......”

　　浮千綺哭著收回手，輕聲對著那影像說，仿佛怕一個不小心，心心念念的人會就此散去。

　　“那么接下來，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要認(rèn)認(rèn)真真的記在心里，絕對，絕對不能忘記。”

　　黃衣的少女此刻格外嚴(yán)肅，浮千綺立刻抹掉眼淚，“嗯，好。”

　　“我知道，小桃花一定會怪我當(dāng)初跟李承歡，也就是當(dāng)年那個道士游歷人間，拋下你一個人在浮云山里?！?p>　　“我沒有......我不怪杏姐姐的......”

　　“但是，這是有原因的?！?p>　　黃衣少女左手法訣一捏，就有一片碎裂的花瓣出現(xiàn)在她手上。

　　“這是......溯源花？？”徐浮游微微一驚，這等通因果的神物，相傳只在尊位仙人手上出現(xiàn)過一兩次，怎么會在一個下屆樹妖身上？

　　黃衣少女停頓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開口，

　　“其實那個神仙真人，并非是真正的神仙真人，也并非修煉有成的道士，而是，異界來客，且據(jù)我所知，他應(yīng)是，界外神?！?p>　　徐浮游倒吸一口氣，人鬼妖精怪等修煉有成皆為仙，而神則是天生天養(yǎng)，不死不滅，自成一族。界外的神族......怎么沒引起世界動蕩？

　　“受制于天道規(guī)則與靈氣流轉(zhuǎn)方式，初來此界時，他形同一個凡人，只是長生不老而已?！?p>　　“但他有兩神物，溯源花和皆去果。前者知因果，后者卜吉兇。他便依據(jù)這兩樣神物避兇趨吉，在天道規(guī)則下學(xué)著修煉此界的法門?！?p>　　“那日，他便是給我看了這二物，我方知道，我是一棵，他所尋之人親手所植的杏樹的果實，幾經(jīng)輾轉(zhuǎn)落在浮云山上，承蒙日月澤披，和一個契機，修煉有成，與他有因果，能助他多年所求成真?！?p>　　“而你，就是那個契機。因為你的本體是極難生出靈智的，碧玉蟠桃?！?p>　　“世間萬物，越是天生所養(yǎng)之物，便越難生出靈智，多數(shù)是草木一生，堪稱至寶卻無靈識?！?p>　　“機緣巧合之下，你沾了九天息壤的靈氣，又跌落三千凡塵，被一重傷垂死的鳥妖所食，鳥妖傷勢好轉(zhuǎn)，開了靈智，而你，則被帶到了浮云山邊，恰好生長在我旁邊。”

　　“而你的靈氣散開，被當(dāng)時五素混沌的我吸收，本是三百年無識的我，才就此凝聚了靈識?！?p>　　浮千綺愣了愣，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竟是這樣的，她一直以為她就是萬千紅塵里最普通的一棵樹妖，逍遙又快活的活著。

　　“越是天寶地靈，渡劫修煉越是困難，尤其是天劫，更是我等凡物無可比擬的?！?p>　　“而在他給我看到的未來里，你將被劫雷劈滅靈智，化作一顆靈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