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千綺沉默著注視著這一切,沒有再試圖阻止。
在許氏將碎瓷片刺入自己胸膛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人,是你耗盡全身靈力與天材地寶都救不回來的,因?yàn)樗齻兊男囊呀?jīng)隨著某些人的離開而死去,余下的,不過是一副沒有靈魂的皮囊,帶著殘余的執(zhí)念活著。
復(fù)仇,是許氏的全部執(zhí)念,而如今,陣法已破,沒有能力復(fù)仇的她迎來的不是死亡,
而是解脫。
她靜靜地看著許氏赴死,在最后的光景里迷蒙著笑意,卻到底,沒有合上眼。
浮千綺走上前,蓋住許氏的眼簾,蹲在那兒半晌無語。
徐浮游擔(dān)心她又陷入心魔,正欲上前,卻聽到浮千綺沒有回頭的問到:
“她是罪有應(yīng)得嗎?”
徐浮游頓住,沒有回應(yīng)。
“是了,在我們之前,她不知道已經(jīng)設(shè)計(jì)坑殺多少修者?!?p> “那她,也是受害者嗎?”
浮千綺自說自話著,并沒有等徐浮游回應(yīng)她。
徐浮游也明白,此時此刻,浮千綺只是想述說罷了,而他,只消聽著便是。
“徐浮游?!?p> “你知道嗎,在我聽到有關(guān)杏姐姐的噩耗時,我是非常痛恨李承歡的?!?p> “甚至開始厭惡整個神族,恨他們視弱小的妖精為工具,但我至少知道,這么做的是李承歡,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到我也能竭盡所能的勉力一試,所以我可以理智的去尋求復(fù)仇?!?p> “但她并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p> “所以易地而處,我或許也和她一樣,仇視所有修者,但我或許還沒有她這般的能力,能化萬力為己用,徐徐圖之?!?p> “我沒有立場去指責(zé)她,”
“但我也知道,我不會變成她?!?p> 浮千綺起身回過頭,分明是微笑著,卻有兩行薄淚潺湲而下。
“因?yàn)椋谖业纳磉?,有著始終不離不棄的你。”
“所以,無論在各何種境界,無論有多么絕望,都不要說再讓我丟下你一個人逃跑,好不好?”
徐浮游胸口突然沒由來的一陣鈍痛,他想告訴面前的小妖怪,能跑一個是一個,沒必要留下來給他陪葬,可看著浮千綺哀戚的笑容,話到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他嘆了口氣,上前幾步,用力抱住了浮千綺,浮千綺把腦袋埋在她的胸口,小聲的啜泣著,又輕輕的說到:
“徐浮游,不要丟下我?!?p> “無論因?yàn)槭裁?,都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徐浮游沉默半晌,說,
“好。”
二人在廢墟里擁抱了好一會兒,浮千綺才松開手,她順道用徐浮游的衣服擦干凈所有的眼淚鼻涕,然后微微臉紅的抬起頭,卻恰好瞥見徐浮游眼底還沒來及收的一絲嫌棄。
浮千綺瞬間回復(fù)原狀:
手臂棒槌,全彈發(fā)射!
然而徐浮游早就被她打出了條件反射,一彈身就跳出了幾米開外,他回過頭瞪著浮千綺,怎么這小妖怪每次一感性完了就要暴打他一頓才好過?這叫什么事兒!
浮千綺氣鼓鼓的反瞪著徐浮游,對著他嚷嚷:
“臭道士你給我過來?。 ?p> 徐浮游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浮千綺,
“我瘋了才會跑過去跟你發(fā)瘋?!?p> 浮千綺一看到他這個眼神就來氣,新仇舊恨頓時一起涌上心頭,這才想起來她本來就要暴打徐浮游一頓的,立刻大吼著揮舞著兩個棒槌沖了上去。
徐浮游表情近乎抽搐的向后退去,他根本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認(rèn)識好嗎!!
追逐打鬧半晌,二人便一追一趕的離開了福泉鎮(zhèn),繼續(xù)向著西南的方向前行。
“溯源花殘瓣還是沒有回應(yīng)嗎?”
徐浮游陡然停下來,對著身后的浮千綺問到,浮千綺多了一會兒,在心里呼喚著溯源花,卻半晌沒有回應(yīng)。
她看著徐浮游,沉重的搖搖頭。
沒有溯源花殘瓣的指引,他們只知道一個大概的西南方向,又怎么尋找五歡鬼呢?
而且,她不知道溯源花為何就此銷聲匿跡,如若它此番已經(jīng)耗盡了靈力,淪為凡物,那么他們手中對付李承歡最大的倚仗,或許也是唯一的倚仗,就此消失。
前路未卜。
這四個字將她所有的底氣打回了原形。
徐浮游揉揉她的頭,安慰道:
“沒事的,總不過最多是一切從零開始而已?!?p> 浮千綺輕輕點(diǎn)頭,又躊躇片刻,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與青繯......就是那個樹妖爭斗的時候,我暈過去了,而后我看見到了溯源花殘瓣,然后在那段短短的時間里,我?guī)缀跻娮C了她的一生,雖然有些跳躍,但我總覺得至少過去了百年的時光,一醒來,卻發(fā)現(xiàn)不過倏爾。......對了,徐浮游,人的識海,或者說你的識海,是什么樣子的?”
徐浮游回想了一下,說:
“應(yīng)當(dāng)是大面積的黑色......但內(nèi)里有許多各式各樣的內(nèi)容,比如記憶深刻的某些畫面,靈臺靈識,以及之前你我締結(jié)的契約印記等等......你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浮千綺沒有回應(yīng),反問:
“你為什么能單方面解除契約?”
徐浮游心里咯噠一聲,來了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撓了撓后腦勺,一邊轉(zhuǎn)過身朝前走一邊含糊其辭的解釋道:
“這不是......當(dāng)時情況特殊嘛!這可是為了保護(hù)你啊,我說過要保護(hù)你的吧!”
浮千綺沒有追問,或許徐浮游有自己的秘密與難處,現(xiàn)在沒有辦法告知,于是她帶著思考的說,
“我不知道為何,我的識海里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除了我和溯源花之外什么都沒有。”
徐浮游皺皺眉,說道:
“不可能,但凡為世間生靈,皆有識,除卻懵懂小兒,皆能成識海,各式各色都有,就連白癡也不可能什么都沒有?!?p> 浮千綺總覺得自己被罵了,但正事要緊接著說:
“我恍惚覺得,溯源花的殘瓣是有微弱意識的,但一直混沌不清,會不會是……杏姐姐的殘魂?”
徐浮游輕輕的搖了搖頭,說:
“與她交戰(zhàn)的時候,她的魂魄是完整的,而當(dāng)時,溯源花的殘瓣已經(jīng)被植入你的額頭,更何況,她的靈魂,已被污染……入不得神物……”
浮千綺沒有再回話,他們走著,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而后,徐浮游聽到浮千綺小聲的問道:
“那,我們重新締結(jié)契約?”
徐浮游停下來,回過頭認(rèn)真的看著浮千綺,
“你為什么會執(zhí)著于此?”
浮千綺目光迷蒙,垂下眼,沒有說話。
徐浮游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再三,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
“浮千綺,你不需要擔(dān)心太多的?!?p> 浮千綺抬起頭,
“我說過我不會拋下你,就絕對不可能那么做。我知道,對你而言,我現(xiàn)在是在這個人世最后的羈絆;但對我而言,你又何嘗不是呢?”
“咱們都是在這人間孤苦漂流的人,雖然,你的杏姐姐離開了你,但是她依舊為你留下了一條路。而我,其實(shí)身負(fù)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自己從何處而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不斷地要提高修為,似乎我所有的秘密都會在修為達(dá)到某個境界那一天揭曉?!?p> “這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和混沌的記憶在我的識海里一直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霧?!?p> “而其實(shí)在我的心中,我不愿意我們一直是主仆的聯(lián)系關(guān)系,我希望我們能是平等的?!?p> “因?yàn)?,?dāng)我們走過這么多的路和發(fā)生的事,其實(shí)我也開始......”
浮千綺一愣,總覺得似乎有什么事將要發(fā)生。
亂花飛掠,云霞半掩。
飛燕歸巢,鹿鳴呦呦。
而在那片喧囂的安寧中,
徐浮游,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浮千綺一下子整個人呆住了,莫名的情緒瞬間充斥著整個胸腔,所有的惶恐不安與擔(dān)憂此刻卻仿佛都消失不見蹤影,只剩下一種青澀,夾著半分害怕,隨著愈跳愈快的心臟噴薄而出,所有的惶恐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心安。
曾經(jīng)何時,她不明白青繯與沈傾之之間相依千年的執(zhí)念究竟從何而來,如今想來,卻是明白了。
這種心安,這種溫柔,以及這種洋溢在四體五竅的溫暖。
是一旦體會過,就不會忘記的溫柔。
浮千綺抬起眼,任眼淚自眼眶中奔流而出,其實(shí)她不太明白,與徐浮游認(rèn)識的三四個月里,她賴著他,依著他,卻早已視他為生命中重中之重之人。
所以當(dāng)杏姐姐離開之后,她長長惶恐有朝一日,她身邊唯一的徐浮游也會慢慢離開。她記得沈傾之對青繯說過,相愛之人就是攜彼此之手,共赴人間風(fēng)霜雨雪,戚容姝景。
而吻則是戀人之間最重要的諾言,從那之后,除卻生死,就沒有能夠?qū)⒈舜朔珠_。
如今,一份浮在空中的心,伴隨著這一吻塵埃落定。
從今往后,她不必迷惘,更不比害怕,因?yàn)?.....
浮千綺半是羞澀半是歡喜的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眼前早已沒看到徐浮游的人影兒呢。
浮千綺:“......”
她發(fā)誓她看到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掉下來的煙塵粒兒。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對著徐浮游逃竄的方向大聲喊到:
“徐!?。∮危。?!”
“你給老娘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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