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不想偽裝個性,在這個地方扮演并非自身所是的角色了,在遇到阿康之前,南芳就已經覺得這世界并無自己容身之所。
對芳而言,阿康是最好的,也是最壞的,兩人之間一直如此親近卻又無法觸及,既冰冷又火熱。
他是她眼中的星光,曾經觸手可及,如今卻又那么遙遠。
“請問你想要哪個座位?”服務生問。
時光列車從不賣永恒車票,開回四年前,那時候因為爸爸入獄,李駿佑來看望我,得知真相以后,知道我并不是斯里蘭卡人,16歲時隱瞞年齡當了一位法籍畫家的繆斯,當地報道說是失蹤,實際卻是私奔。
芳一直以為阿康是靈魂伴侶,可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愛自己,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從一開始,他就只想利用自己。
13歲就認識他,和他分開以后,后來發(fā)生的所有愛情欲望,不過是為了忘記他,放棄那段同生同死、生死相依的歲月,緩解失戀以后,那如同恐怖游輪般無藥可解的疼痛。
自那以后,芳性情大變,由自虐改為虐人。
和阿康的感情,太濃烈了,夠濃烈的感情,就勢必不是純粹的愛,而是愛恨交加的情。
愛上李駿佑,只不過是因為他保護了我,這是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渴求、卻從未得到的東西——安全感,所以在相遇不久,感受到那種溫暖之后,就決定愛他。
芳曾經問過自己,如果我愛的人知道我是這樣陰暗的人,還會愛我嗎?會連同我自己都討厭和痛恨的部分一并愛我嗎?能把我從這潮濕的沼澤中拉出來,讓我看到真正的陽光和溫暖嗎?
阿康沒有做到,他愛上了綠子,背叛了自己。
李駿佑也沒有做到,即使他讓自己看到了真正的陽光和溫暖,可那份愛,卻給了他愛著的那個自己偽裝出來的、想要真正成為的、卻最終無法堅持裝下去、并被拆穿的、不是自己的自己。
在知道阿康背著自己愛上閨蜜綠子的時候,兩人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
芳說:“這么多年了,我竟發(fā)現(xiàn),原來我從來不曾了解過你?!?p> 這么多年,他站在她心的井口,卻望不到底。
阿康覺得,即使離開那個家,離開故鄉(xiāng)多年,芳也從來不曾真正地開心過,自己叫喊、試探、用石頭砸進去,似乎都無濟于事,她心底那個角落,從未對任何人打開過,也始終無法和自己一起手牽手晾曬在陽光下。
也是,她這么冷硬的人,誰能讓她感動、甚至心動啊。
阿康早已厭倦她的冷漠、刺探和控制欲,她總是想要控制身邊的所有人、一切事,卻將自己的內心藏得滴水不漏,她就是這么自私和不可理喻,想到這里不禁冷笑起來:“是嗎?我也一樣,我也好像從來不認識你似的?!?p> 她那么陰暗,從少年時期牽絆至今,阿康越來越覺得,無論她有多愛一個人,多渴望一個人的愛,她也不會說出來,她總是晦暗的,她不明亮,也不溫暖,在感情中總是充滿了質疑、恐懼和創(chuàng)傷,她和自己太像了,她就是另一個自己。
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所以,一開始我們在人群中就互相吸引,很快找到了對方,可是,多年以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一起走夜路的人,卻不適合一起手牽手走在陽光之下。
一想到綠子的奚落、嘲笑,芳嘴唇發(fā)抖,欲哭無淚,原來自己這么多年,終究是錯了,錯在一開始愛上他的時候,就已經自動向他展示、上交了自己的脆弱和軟肋,才會給他傷害和操控自己的機會。
一開始他就清楚地知道我愛他,芳一直以為對于這一點,對方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今天,他居然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阿康厭惡、憎恨芳的嚴苛冷酷,討厭她的試探、令人窒息的情緒操控,以及抓住別人最痛的點,便狠狠戳之的變態(tài)心理。
南芳嘴唇抖動,一直以為兩人之間經歷了這么多,情多無語,水深無聲,是不需要刻意去說什么的,可是為什么會這樣:“所以你愛綠子,你早就愛她了對嗎?”
“是?!卑⒖禌]有否認,直接說道。
“為什么?”
“因為你有病,一直以來你就是個瘋子,我不想再充當你的人生治療師這個角色?!?p> “治療師?”南芳冷笑,到底是誰瘋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么會拋棄一切,和你這樣一個通緝犯逃亡到這里,我是愛你,你卻說我是有病。
如果當初沒有選擇逃亡會是什么樣子,也許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但真如你所說,敗你這個治療師治愈過后的現(xiàn)在的人生,又很好嗎?
沒有想到的是,與他共享的過去的時光、秘密、痛苦,恐懼與難以忘懷之事竟成了他攻擊自己唾手可得的武器,真是卑鄙啊!
經歷了那么多,到頭來,只有我自以為與他的關系牢不可破,卻早就被身邊最愛的人和最好的朋友傷害和出賣了。
“為什么?你明明知道從小我就討厭被背叛,你怎么能這樣對待我?”
“因為我愛她!一開始就愛她,現(xiàn)在將來也只會愛她一個,你聽明白了嗎!”阿康歇斯底里地喊道。
一陣靜默……
阿康看著南芳像瘋了的獅子,不,獵豹一樣,為了宣泄憤怒,她砸碎了房間里所有能砸的東西,她就像海嘯一樣,毀滅、她瘋狂地叫喊:“我有病?你愛她?你們怎么可以這么不要臉,把出軌和背叛說得這么清新脫俗,她是婊子!你也是!”
阿康氣急敗壞地坐到沙發(fā)上,冷冷得看著南芳:“別把自己說得好像受害者一樣,我是跟你結婚了嗎?”
這話好像用一盆冷水將人從頭澆到腳,好像真的不曾認識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似的,南芳停了下來,看著阿康在沙發(fā)上十分享受地吸食雪茄。
杜夫雪茄配拍賣來的古典金色打火機,高定西裝加身的矜貴與霸氣,當初自己愛的那個清冷禁欲的少年去哪里了?
自從坐上社團老大的位置以后,他已經越來越有派頭了。
桌上的相框里,綠子穿著漂亮的和服,阿康從身后環(huán)抱著她,深情凝望著她,一股血氣直沖頭頂,南芳操起相框往窗外砸去,阿康猛然跳了起來,將南芳推開,一把奪過相框。
南芳重重地撞上了桌子,手肘和腰部頓時火辣辣地疼,八歲那年被母親用燈砸頭、再一腳踹開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人與人之間,想要真正相互理解,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這么多年了,我以為我們做到了,我們是這世間最親近的兩個生命個體,原來只不過,是我一直以來在一廂情愿嗎?
“你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愛?你懂愛嗎?你和我之間,從來都是相互利用,那能是愛嗎?”
他一口否定了過去,也否定了我們,和只發(fā)生在我們之間的故事。
我們之間,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
在阿康看來,我們之間,終究只是一場以愛為名的操控游戲罷了。
這座自13歲相遇之日起,在心中蓋了多年的海市蜃樓,因為綠子的出現(xiàn)、懷孕終于垮塌了,等南芳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所有愛欲的力量早在這場失敗的愛情冒險中被耗盡。
直到后來遇到李駿佑,南芳才明白,唯有對方同樣深愛自己,愛這個字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