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以后,南芳坐在靠窗的位置,雖然睡覺之前吃了感冒藥,頭還是昏昏沉沉的。
“下去?!蹦现ネ稚贤恐讣子停畹?。
“我今天有考試,能不能?”南芳心頭一緊,又來了,從小玩到大的這出戲,吃早飯的時候答應奶奶,然后半路讓自己下車,如果不是自行車壞了,那今天這次侮辱是不是就能避免?
“下去。”
“如果我錯過了考試,而你沒有遲到,奶奶知道了會怎樣?”
一個耳光甩過來,南芳被打得右臉抽筋,司機鄧叔見慣了這樣的事,不敢勸阻,直到南芝尖厲地喊叫:“停車!”
一個急剎車,南芳被推下車,書包也被扔了下來,南芝命令司機:“走吧。”
這樣的事情自己厭惡了,從剛來到這個家開始,她帶著傭人們的小孩,欺侮自己為樂。
南芳撿起地上的書包,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氣,喉頭澀澀地,你為什么要當我的書包?
此處沒有公交車站,連出租車都很難打到,只能一個人禹禹獨行,這種忍耐已經(jīng)到達了爆發(fā)的臨界點。
與其說是在忍耐南芝的欺侮,不如說是在承接另一個女人對一個女人以及對她的丈夫的怒火,南芳一直覺得,南粵、南芝、南閎的母親,這個家的女主人黛西才是最可怕的人。
林肯加長轎車里,南芝吹了一口氣,非常滿意指甲的顏色,一想到南芳剛才的眼神便十分不悅,那曾經(jīng)陰郁的眼睛在多年痛苦、絕望的忍耐中已經(jīng)漸漸變得鋒利,那雙眼睛,像把刀子一樣,鋒利無比,總有一天會割傷,甚至殺了自己。
走著走著,天空突然暗下來,一股潮濕的風吹過,恐怕又要下雷陣雨了,南芳的肩膀頹然垂了下來,木然得像前走。
“Hi,早上好?!?p> 南芳回頭,抿唇冷笑,這人是在自己身上裝了跟蹤器還是怎么地,一人,一車,在無人經(jīng)過的街道上冷冷地對視。
黎震摘下眼鏡,問:“去上學?上車吧,我載你一程。”
南芳正在猶豫,黎震已下了車,打開車門恭候:“請?!?p> 這個清爽浪漫的法式打扮的中年男子,穿著修身透氣的亞麻襯衫和米色西服,扣子卻不好好扣,舉手投足間慵懶隨性,雖然有些雅痞的腔調(diào),可你仍然會覺得他是一位紳士。
“安全帶。”黎震提醒,又問:“在哪個學校?”
“第四中學?!蹦戏蓟卮?,并補充說:“我沒有錢?!?p> “免費的?!崩枵鹦χ卮穑@女孩好像不會笑,之前吃飯遇到的時候,聽到朋友們講笑話,也只是淡然敷衍地笑一下,好似現(xiàn)在,她全身緊繃、僵硬地直直得坐在那里,眼睛望著窗外。
上車的時候,黎震就注意到了少女臉上清晰的、尚未完全消腫的指痕印,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的時候,眼中似乎有瑩瑩水光閃爍,多數(shù)時候,許是為了不被窺探內(nèi)心世界,她總是埋頭,裝作似乎在思考什么事,直到情緒慢慢冷卻下來,她又恢復了戒備的常態(tài)。
總得來說,這個年紀的少女,面對一個陌生人,不說時刻展現(xiàn)完全的自我,但某種程度上,她的克制、修飾形態(tài)的身體語言都太過了,黎震笑了,從幾處微小但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細節(jié)推知完整個性,這當然不準確,因為她還是上車了。
“在找什么?”
“喔,雪茄,你知道哪里有賣最好的雪茄嗎?”黎震癮又犯了,話一說出口才覺得不妥,這不是在巴黎,連忙道歉:“抱歉,失禮了,我怎么會問一個中學生這個問題。”
“你抽什么牌子的?”南芳上挑的眼皮一抬,問。
“這,Davidoff?!北簧倥磫?,黎震倒是嚇了一跳。
“我不知道哪里有賣?!蹦戏枷肓艘幌?,又說:“這里容易買到伊莎貝拉之花,你可以試試?!?p> 一路上雖然有堵車,尚算順利,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還有10分鐘才會正式上課,南芳看著黎震離開,急忙跑向四樓的教室。
從潘良的攝影展出來以后,黎震問老友哪里有伊莎貝拉之花可以買,潘良恰好認識一位雪茄店的老板,兩人決定午餐之后驅(qū)車前往,期間潘良的女性朋友打來電話問下午有沒有安排,既然朋友有邀約,黎震便要了地址,自己前去。
在毗鄰市區(qū)中興地帶,W酒店附近的零售高端商業(yè)街515號,找到了潘良所說的代理伊莎貝拉之花的店,黎震有些意外,店主人是一個女人,身著法式克萊因藍V領(lǐng)收腰連衣裙,高貴冷艷,妝容精致,與自己點頭問好之后,便示意店員招待。
問明了來意,店員服務悉心周到,黎震邊和店員聊天,不時打量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主人,冷白膚色的女子,與自己的前妻,藝壇傳奇、有永遠的女神之稱,從事藝術(shù)經(jīng)營事業(yè)、曾任西洋畫商協(xié)會女性理事長之職的惠美子在臉型、神韻上有幾分相似。
她發(fā)量充足,稱得上光彩奪目,鼻子和唇線既精致而又勻稱,幾乎第一眼就給人冷艷的感覺,粉頸、皓腕,耳垂上戴的珠寶風格也與她類似。
三個系列各選了一盒,在酒店的時候已經(jīng)抽了一根,最便宜的那支不是喜歡的味道,不過沒關(guān)系,很多東西,并不是由感覺主宰一切,一開始不喜歡的,或許最后也會覺得不那么難以接受。
黎震來到度假酒店附近的海邊,遠方的渡輪在夕陽的映照下,此時蒙上了一層有魔力的面紗,金光灑滿大地,歸鳥在空中盤旋,伊莎貝拉之花的女主人的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在店里的時候裝腔作勢,這時候就像碎玻璃一樣灑落,和惠美子之間的愛早已消失,分開的時候,只有恨,只有痛苦傷心,想起來的時候,就像耳邊這一陣陣呼嘯而過的風,只留下風停息時的寂靜。
本想比前妻更早迎接太陽帶來的光明,只是,在2個月前從前岳母那里得知,惠美子已經(jīng)與他人結(jié)婚,她再也不可能愛我了,意識到這一點,黎震才對自己承認,我這赤裸的靈魂真是卑鄙。
那天,天空不停地飄著毛毛細雨,回望與惠美子的愛情之路,我和她之間,是有很多閃閃發(fā)光的地方的,如今,卻只剩下骯臟的淺灘。
潘良打來電話,問:“找到地方了嗎?”
“找到了?!?p> “那也見到伊莎貝拉了?”
“伊莎貝拉?”
“難道沒有?就是店里的女主人啊。”
“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