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只做過一次,不甚熟練,我便又把那食譜大全給拿出來,按照那方子里寫的一步一步細細做來。
第一步:除去絨毛,洗干凈,放入盆內。
我掩嘴一笑,看書嘛,當活學活用,此食材非彼食材,正解當為,脫去衣物,放入澡盆,細細洗凈,毛嘛,等蒸熟了再去,嘿嘿嘿。
我瞅瞅那妖怪,瞧著細皮嫩肉的,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遂轉身喜滋滋將澡盆挪來,再去灶間,劈柴、點火、燒水,一氣呵成。
我將熱水一桶桶倒入澡盆,調好水溫,不冷不熱,太冷了,皮膚收縮,不容易入味兒,太燙了,肉質亦不夠細嫩,影響口感。
待水溫剛剛好時,我便將那妖怪的衣服自外而內一件件除去,剛開始還躡手躡腳只恐他忽地醒來,可后來發(fā)現(xiàn),他睡得死沉死沉的,細細想來,這幻神散著實是個頗剛猛的藥,縱是當年那只虎妖,一碗下肚直到化作灰末兒,也是沒吱出過半個聲兒來的,雖不知面前這只人妖他法力到底如何,但,兩碗下肚,想來,他也是蹦跶不出什么花樣兒來的。
想到這里,我便放心將他從榻上往下一拽,“撲通”一聲扔到了澡盆里。屏住呼吸看他神色,卻是紋絲兒未動,這下,我算是徹底放下了心來。
細細搓洗之下,我竟又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這妖怪竟是個三條腿的怪物,雖則,妖怪嘛,本就是怪物,可我見過四條腿的怪物,譬如,虎、狐、狼、豹,亦有兩條腿的,譬如那只吐著長舌的吊死鬼、牛頭鬼、馬面鬼,亦曾在魁林里遇到過一個一條腿的小蘑菇精,可惜它對我沒興趣,便也躲過了一場滅頂之災,還有沒有腿的,我也見過,便是那個無足鬼,老道吸了一半,嫌它味兒餿,便讓我趁夜把它扔回了魁林里,剛脫手,便見它歪著半個被吸歪的腦袋,沒命的飄了。
想不到,今兒個竟遇到個三條腿的,雖則,那第三條稍嫌短小了些,可也真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終于完成了第一步,現(xiàn)開始著手第二個步驟,起鍋,蒸熟。
好在觀里雖人丁稀少,卻有口頂大的鍋,且配套的蒸籠鍋蓋一應俱全,我瞄一眼面前這個已被洗剝的白花花的三腿妖怪,雖則,他身量著實長了些,可彎曲擺放的話,亦是夠用的。
待我將食材擺放規(guī)整,蓋好鍋蓋,蹲到灶下添柴扇火時,已是筋疲力盡渾身冒汗,心下不由感嘆,古語有云,果然云得有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呀。
這般身量想要蒸熟,想來定是要費些時辰的,我便手拿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不知不覺間,眼皮竟打起了架來。
正瞌睡間,忽覺眼前劈下一道烈日巨焰,只覺那巨焰熾烈如電,未及思忖,我的身體便如蠅芥一般被一股強大氣波彈了出去,后背劇烈撞擊墻體繼而忽的落下,待我覺出口中甜腥之味抬眼看時,竟見那三足怪從鍋里跳將出來。
“何方妖孽,竟敢戕害本尊!”那廝目光如炬,聲音響亮如虹,雖則不著一物,氣勢竟絲毫不減。
我忽覺喉間一熱,遂吐了口血出來,緊接著,第二口,第三口……
卻見那妖怪眸色一緊,屈指一彈,一道幽藍熒光便如淙淙水流般涌入我眉心,半晌,方才止住了血。
“你這小妖,本尊舍命救你,你竟恩將仇報,心思何其歹毒!早知如此,便教那千年鼠妖一口將你吞了!”說完,他便恨恨瞪我一眼。
千年鼠妖?!如此說來,他并不是追我那妖怪,竟是個不知從何時何地冒出來的恩人。
“我問你,你為何不自量力戕害本尊?”他說起話來威嚴無比,似是久居上位,半晌,見我不答話,方才眉頭一皺冷冷瞪了我一眼道:“不想竟是個啞巴!罷了,且先倒些茶與我!”
茶?我一時沒明白過來,思索半晌,方才憶起老道在時,時常往水里泡的樹葉子來,這才明白,他在鍋里被我蒸了許久,定然是渴了,便想起來幫他倒杯水喝,怎奈我受傷不輕,剛一動,嘴角便又涌出了一股腥甜。
他瞅我一眼便冷哼一聲從灶上飄飄然落于地面之上,甫一落地,他方才驚覺不對,猛地低頭望向自己赤裸的足部,繼而視線緩緩向上,就在他刷刷甩來兩記鋒利無比的眼刀之際,我本能的低頭護住了自己的腦袋。
半晌沒敢抬頭看他,忽而,卻見一月白袍角闖入視線,我試探著緩緩放下護著腦袋的手臂,卻見一如玉公子正瞇著一雙深如墨潭的眸子瞅著我,原來,是那三足怪,哦不,是人妖,哦,也不是,是恩人,他已眨眼穿好了衣服蹲在了我面前,瞅著我,倒好像,是在瞧個什么物件兒一般,這神情,倒……倒像是哪里見過一般,怎奈,竟一時想不起來。
我正琢磨著,卻見他將那粉紅的舌伸出來繞唇舔了一圈兒,“呲溜”一聲。
這……這……他莫不是想吃了我吧。
忽見他猛一靠近,我登時被嚇得向后一縮,“嘣”一聲腦袋撞到了墻上,頓時眼前金星亂冒,只覺漫天煙花五光十色甚是壯觀。
待我好不容易從懵圈狀態(tài)恢復過來時,卻見他站得高高的,瞅著我笑,頗為邪魅。
不知怎地,在我地仰視之下,竟覺得他身形陡然變大了許多,我眨了眨眼,又使勁兒搖了搖頭,心想,許是我眼花了,抑或是腦袋真被磕壞了。
“也罷!看在你長在這蠻荒之地,整日與妖鬼為伍,也頗為不易,本尊大人有大量,便不與你計較!”說著竟蹲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甚親昵。
我琢磨著,應該是看我腦袋撞墻,某人內心產生了些許憐憫,嗯,如此想來,這人妖,哦不,是恩人卻真真是個善心人。
只是,我總覺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對。
可未及我思索,恩人他卻抬手從林間喚來了一片竹葉,自己飄然而上,方才回頭瞅了瞅張嘴呆呆愣在那里的我道:“怎得,你還不想離開這妖山?”
想!做夢都想!我登時打了一個激靈。可我不會飛,怎么上去?!
我殷殷望了一眼衣袂翩然仿若畫中仙人的恩人,卻見他似有幸災樂禍之意,朗聲道:“若是你再不上來,本尊可是要走了!”說話間,那竹葉周遭清風乍起,葉子翩翩然似有蠢蠢欲飛之態(tài)。
見這情形,我登時急了,便拼盡全力向上一躍,慌亂之間,雖沒抓住那竹葉,卻抓住了一條隨風亂舞的細帶子,剎那間,竹葉沖天入云,夜晚那鬼影憧憧的玉衡山便在我腳下欲行欲遠,直到化作一個小黑點兒,消失在了塵世間那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之中。
我剛想收回視線,好好欣賞一番這御葉飛行的壯麗夜景,卻不想,手里抓著的帶子忽地劇烈一抖,嚇得我險險沒抓住,再瞧時,眼前卻多了一張大臉,眸色如墨,陰沉沉的,不是那人妖便又是誰,嗯……不是,是恩人,弱弱補充。
“誰叫你抓著本尊衣帶的,快!放開你的爪子!”卻見他憤憤道。
爪子?我垂眼瞅了瞅自己的手,“嗷!”這是什么?我嚇得登時松開了手,可就在我松手的剎那,我立刻后悔了,此時松手,非但是要找死,簡直就是要死無全尸啊,待我哀哀的“啪嗒”一聲落在竹葉上時,方才意識到,這位恩人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不知何時,竟幫我戴了一雙毛茸茸的小手套,大晚上的,披星戴月乘風而行,是有點怪冷的。
突然,一大片絢爛燈火五光十色地撞入眼中,我忽然想起,今夜正值元宵燈會,這是一年一度的盛大節(jié)日,二狗子說,百里外的京城,皇上會點鰲山放煙火,與民同慶,綿延百里的護城河上,百姓們亦會點河燈祈福,看著腳下這夢一般的景色,我如癡如醉。
于是,這一路上,我便再也無暇顧及手套的事。
約摸飛了半個時辰,就在我那激動的小心臟快要蹦跶出嗓子眼兒之際,忽見前方三五座陡峭山峰巍然聳立,黑壓壓向我襲來,我方才被嚇得抖了一激靈,慌忙抓住飄揚在眼前的衣擺,話說,講真,這人妖莫不是睡著了?疲勞駕駛可是要出人命的!
我使勁兒拽了拽他,卻見他低頭瞅了瞅我,唔,確切的說,是瞅了瞅那雙毛茸茸且明顯小了幾個尺碼的手套,陰森森冷冰冰的,差點兒沒把我那雙小手給凍住,為了保暖,我很識趣的撒了手。
再抬眼時,卻見那幾座山峰快速且從容的向兩邊閃開,山門大開時,眼前豁然,我亦隨他緩緩落于一條極開闊平整的大道上,腳剛站穩(wěn),眼前卻飄飄然落下一物,待我細瞧,卻是一片再尋常不過的小竹葉兒。
想來,此處便是傳說中的仙家福地吧,只見得,這一路行來,半空中都懸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將四下里的蓮葉荷塘弱風拂柳的天然景致照得亮亮堂堂,無形之中卻又平添了幾分朦朧仙氣。
我只顧賞景,卻不想,人妖那廝卻不見了蹤影,舉目四眺之下,方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邁步拾階上了一處殿閣,我趕緊拔腿狂奔,幸而,長跑是我的強項,待我跑到殿前時,驚喜的發(fā)現(xiàn),那廝剛走進去,還沒來得及關門,便想一個箭步竄進去。
說時遲那時快,說時遲那時快……
只聽“咣當”一聲,門關上了,而我亦隨著那關門聲飛出了幾米開外。
“丫的!”我頂著滿頭金星并一個大包,腹誹道:“三!足!怪!你!等!著!有生之年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可就在我怒火萬丈之際,那扇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隨后,從門縫里伸出了一只細長瑩白的手來,半晌,只見那手的食指翹起來,朝我勾了勾,半晌之后,又勾了勾。
莫不是,恩人要我進去?
我猶豫幾番,便抬腿走了過去,果然,這次那門在我進去之后方才被輕輕關上,想來,是我錯怪恩人了,誰還沒個不小心呢,為剛才腹誹他的事,我亦小小的后悔了一把。
走進去我才發(fā)現(xiàn),人妖這房子,哎呀媽呀,大得跟廣場一般,用高大上形容,俗氣了些,用金碧輝煌珠光寶氣形容,又土氣了些,總之是遠遠超出了我這山里娃的想象。
在這樣的地方,我竟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存敬畏,所以,不管人妖干什么,我都在一旁好奇安靜的瞧著。
只見他喝完茶,緩緩起身,走到了一面碩大的玻璃鏡前,這玩意兒,觀里也有一個,只是小的很,且因年代久遠,顯得灰撲撲的,照什么都不大亮堂,不似眼前這面,人妖往前走,竟像是對面亦走來一個人妖,哎?不對,我,我在哪兒呢?
我伸了伸脖子,沒瞧見自個兒,卻瞧見毛茸茸一只小白狗正一臉好奇的立在人妖的腳旁,我又伸了伸脖子,那小狗亦伸了伸脖子,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那小狗亦抬爪摸了摸臉,“嗷!”我驚叫一聲,卻見那小狗亦張大嘴向后一躍。
“曉得了吧!往后你便是一只狗狗!”人妖點了點我腦門,邪魅一笑。
此刻,我在心里已將這三足怪殺了千百遍,抽筋、扒皮、車裂、凌遲……可憤憤然間,不小心瞥到那面大鏡子,卻見人妖伸著個蘭花指,正捏著一只小白狗的后頸,不亦樂乎,那小白狗顫顫巍巍伸著四爪,呆呆傻傻,口中還流著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