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女孩，在道出那句“鈺哥哥”后，像靈動的仙子般離開了楊卿玨的住所，獨(dú)留他一人思量。
葉沁竹想起來了啊……
想起了那天晚上，想起了懵懵懂懂的女孩和他的對話。
從那天后，她就沒再出現(xiàn)。
楊卿玨手端著一杯白玉茶盞，看著白霧飄出又散掉。
他有點(diǎn)擔(dān)心，葉沁竹會不會因為那天交談中他說出的一句話，從此劃清了和他的界限？
“等你及笄，若還是這幅模樣。只要那時我還活著，你就此生無憂。”
說起來，葉沁竹還有兩年滿十六了。
他張開口，發(fā)出無聲的笑。
時間過得這般快，在那雙清澈的秋瞳前，他已經(jīng)找不到那個紅衣小姑娘的影子了。
但現(xiàn)在的葉沁竹，他并不討厭。
三聲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響起，楊卿玨放下茶碗，目光平靜轉(zhuǎn)向了木門。
“誰?！?p> 楊卿鄀？還是最近有大動作的安國人？
“我，葉沁竹。”
葉沁竹站在門前，感受著楊卿玨試圖驅(qū)趕她的靈力，頑強(qiáng)地把自己釘在地上。
報上名字，里面很快有了回音。
楊卿玨敞開門，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眸光中出了驚訝，還帶著一分高興。
“你為什么又來了？”他下意識脫口而出，“我還以為你……”
“我覺得你是個趁小女孩不懂事，趁機(jī)揩油？騙婚？”葉沁竹懷抱竹笛，臉上的笑容恬靜，“楊卿玨，我可記得你的前提是‘若還是這幅模樣’?！?p> “如果我一輩子癡傻，七皇子的確給我提供了一個避風(fēng)港。有皇室撐腰，即使成為……寡婦，也不見得有人敢欺負(fù)。”
“但是，現(xiàn)在在你眼前的，是意識清醒的三小姐葉沁竹?！比~沁竹彎下眼角，笑容花枝招展，“不需要七皇子的幫助，自己一人能在休懿大陸闖蕩的葉沁竹?！?p> 楊卿玨徒勞開口，卻將自己即將出口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其實我很好奇?！卑荡甏隃惿锨埃盀槭裁茨隳莻€時候，會動了娶了我這個傻女的心思？”
即使先天條件再差，楊卿玨好歹是寧國的七皇子，得一門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并不難。
但十三歲的七皇子居然會傾心一個傻姑娘，這讓葉沁竹想破腦袋想不通。
“同病相憐?！?p> “啊？”
“不過是……”楊卿玨默默看了眼葉沁竹，少女一副大跌眼鏡的表情，有些令人發(fā)笑，“同病相憐，有感而發(fā)罷了?！?p> 騙人，葉沁竹暗自嘀咕。
但她來找楊卿玨顯然不是為了這個事，她提了提手中之物，正待開口，楊卿玨卻搶先接過了話頭。
“說起來，你對我的稱呼，一直在‘楊卿玨’和‘七皇子’之間徘徊吧？”
前一秒彬彬有禮的楊卿玨突然展現(xiàn)一抹壞笑，差點(diǎn)兒讓葉沁竹驚覺楊卿鄀附體。
“過去，明明是你要求我不要與你生分了，但現(xiàn)在你的稱呼，卻擺明了對我心存芥蒂?！?p> 他丟了個眼色過去，往日如死水般的眼睛里憑空多了絲靈動。
葉沁竹恍然——她之前還覺得奇怪，疑惑楊卿玨改變的為何那么多。但現(xiàn)在看來，其實他和那個冷若冰霜的少年之間，并沒有多少距離。
一直保持著君子的恭謙，卻少了常人的大悲大喜。
盡管不氣不惱，不厭不煩，但卻從未讓人真正走近。
這樣的人兒，和一個生人勿進(jìn)的冰山有何區(qū)別？
而如今沖她挑眉的楊卿玨，終于像是個活人了。
“那你想讓我怎么叫？玨哥哥？”葉沁竹反手拿笛子，叉腰懟他。
“這個稱呼不錯……”
“駁回！”葉沁竹很干脆地用她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反駁了楊卿玨，“你又不是我大哥哥，我為何要這樣叫你?！?p> “不叫哥哥，那叫什么？”楊卿玨抱手靠在門框，高瘦的身姿拉出一道斜長的影子。
“想不出來了？”葉沁竹嘟著嘴想著稱謂，那邊那位提出問題的人反倒悠哉了起來，“看起來，竹子姑娘的聰慧還無用武之地。”
為什么自己的名字那么容易被叫外號！為什么！
“玨……公子……”一想到要單叫一個“玨”字，葉沁竹瞬間覺得臉頰火燒火燎，她吞吞吐吐在后面補(bǔ)充了個稱謂，眼疾手快將竹笛遞到了楊卿玨的鼻子下面。
“玨公子，我差點(diǎn)忘了正經(jīng)事。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向你請教音律?！?p> “音律？”
“是啊。”葉沁竹猛點(diǎn)頭，可憐巴巴，“都說靈武和主人需要緊密契合，但我空有樂器在手，雖然宮商角徵羽都會，卻吹不出一支完整的調(diào)子，何其丟人……”
“我記得竹子的難抒，是一支不錯的曲子?！?p> “那個太有代表性了。”葉沁竹指手畫腳地解釋，“到時候我一吹，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我豈不是一點(diǎn)隱蔽性都沒有了？”
話說完，她小心翼翼地觀察楊卿玨接過笛子，又從納石里取出了她的那一支，乖巧地站在楊卿玨身后。
楊卿玨手持竹笛，回身進(jìn)入行舍。
他伸手示意葉沁竹坐在身邊，隨手抖開一張宣紙，提筆疾書。
他似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各種各樣的曲譜不多時全部出現(xiàn)在了薄薄的白紙上。
緊急補(bǔ)習(xí)了休懿大陸的樂譜的葉沁竹只能睜大眼睛，辨認(rèn)著楊卿玨寫下的每一個字。
當(dāng)那如行書般飄逸灑脫的字體落下最后一個點(diǎn)，楊卿玨攬起袖子，將毛筆擱在硯臺上，指著第一首譜子，沖葉沁竹道：
“吹吹看?！?p> 葉沁竹剛來得及看完最后一首的開頭，猝不及防被點(diǎn)名，只能聽話地把笛子放在唇邊，磕磕絆絆地吹那一個接一個跳出來的音階。
她今天拿的是普通的笛子，不用擔(dān)心靈力溢出的問題?？刹还苁鞘裁搭愋偷牡炎樱疾荒苎谏w演奏者先天的缺陷，葉沁竹吹著吹著，只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紅。
“這樂曲明明是悠揚(yáng)為主，卻被你吹出了歡快的節(jié)奏，竹子創(chuàng)新的天賦真是不錯?！睏钋浍k手肘支撐著書案，言不由衷地夸贊。
被夸的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頭開始一個字一個字校對，準(zhǔn)備好后重新開吹。
在少女終于能較為流利地吹出一首曲子，楊卿玨將竹笛放在唇間，流暢如泉的音律從靈活變動的指尖流出。
不論是吐息，還是手指，葉沁竹都感覺自己被狠狠地鄙視了。
身邊吹奏的男人眼簾下垂，睫毛遮住了他漆黑的珠子。
葉沁竹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欣賞楊卿玨的笛聲，她不再發(fā)出聲音，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著安靜的旋律。
“怎么停下來了？”那創(chuàng)造出如此奇妙氛圍的男人停下了吹奏，偏頭看向葉沁竹。
葉沁竹撐著腦袋倚在桌面上，不慎與他四目相對。
“你吹得太好聽了，我聽癡了。”略一思量，她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