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矮山綿延,寒冬之時,蟲鳥皆寂,草木凋零,只有枯樹枝子在寒風中抖動,發(fā)出輕微的響動。
永安城地勢平緩,原本就適合耕種,而這片山間風光又不似百翠崖那般精絕,便是少有人來。
皓月當空,映著斑駁的樹影,卻有波光粼粼穿梭其中,銀白色映著四周的紛雜,讓人一時分不清到底是人影,還是月光。
川柏披著狐裘在風雪中走的很慢,山間沒有路,他順著自己的記憶往前一步步的走,走了許久,他冷漠的面容上才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那是一個小小的墳包。
川柏走到墳前,將上面落了的雪用手拂去。
“冷吧?”川柏一邊將食盒中有些涼了的飯菜端出一邊說道“你瞧,今天還下了雪,和小年那天有點像吧?”
川柏將東西布置好,然后坐在墳邊,看著華街的繁華燈火,那商販的叫賣聲,孩童追逐的歡笑夾雜著炮竹聲聲似在耳畔。
“我特意給你選了這個地方,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他將兩個白瓷的酒杯斟滿,一杯放在墳前,一杯自己執(zhí)在手中,笑道“以往我都不讓你吃酒的,今日便破例吧?!?p> 一杯冷酒下肚,被溫暖的腸胃化出淚來,蒙了淺淺的一層在眼珠上。
“上次你說我做的飯菜好吃,我多練了這幾天,你嘗嘗是不是比先前更精進了些?”
又是一杯冷酒。
“對了,”川柏忽而笑著搖搖頭“給你帶的雞腿是玄芝特意給你留的,想來便是他還記得去年你倆搶雞腿的事呢。”
第三杯冷酒順著喉管流進。
“我想來這里和你一起吃飯,所以在無常司吃了一半就出來了?!贝ò卣f著,從食盒里拿出了之前在無常司余下的半碗米飯。
“我們一起吃吧?!贝ò匦π?,將一塊燒肉夾進墳前盛滿飯的碗里。
四周寂靜,川柏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有些突兀,他坐在墳前,一邊吃著一邊微笑著自說自話,倘若這時候有人上了這山上來,定是以為是一個人的瘋言瘋語。
川柏將那半碗飯吃得很慢,慢到原本就因走了一路而不溫不熱的飯菜已經冷透,雪飄進酒杯里將酒也冷上一層霜氣。
他將最后一粒米吃盡,而后又飲下最后一口酒,淡淡嘆出口氣來,變成一股薄煙。
“雪見,你不要怪我沒有給你立碑,能將你葬在這里已是玉竹盡了所能,”他沉了片刻,才又緩緩開口“你不要怪玉竹了,他身為無常司主,這一切,亦是他的職責。”
“不過你放心,”川柏溫柔的看著眼前的只有一點微微凸起的地面“我知道你在這里,也知道路,我會常來看你?!?p> 他說完,便起身將一旁的食盒拿起,從食盒的底部拿出一疊淡黃色的紙,而后才將余下的飯菜收入盒中。
“這些你先用著,下次我再多帶些來。”說著,他用火石擦出火花,引燃了那薄薄的紙。
火光閃爍映在川柏漆黑的瞳中,發(fā)出幽幽的光來。
“你啊,可以來看看我的,我不會被你嚇到的,就算是夢里也好,我有些想你了。”川柏苦笑著“以前我怎么就從沒同你說過這些話呢?其實是想說的,只是……”
他搖搖頭,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晃了晃佩劍的劍穗“這是從前你雕的小狐貍,我將它放在劍上,便也能天天陪著我了?!?p> 說話間,最后一張薄薄黃紙也入了火中。
火還未燒盡,只聽“嘭”的一聲,皇宮方向發(fā)出震天的響動,而后,天空中綻放出朵朵艷麗璀璨,將永安城映在了一片光華之中。
也是這一地的光華,讓川柏忽然看到那墳一旁不遠處有一紅色的人影佇立。
“誰!”
川柏知此時山上不應有人行至于此,便快手將劍抽出,寒光畢現(xiàn),那手旁的紅玉小狐貍映著地上的紙錢的殘火,發(fā)出幽幽的紅光。
他劍向前刺去,那紅色卻一動不動,直到劍鋒馬上要觸及那塊艷麗,才覺一陣微風浮動,紅衣飄向一側躲過那利劍,一只手卻緊緊握住川柏拿劍的手腕向前方用力一拉。
川柏沒想到這嬌小的身軀竟有如此大的力道,身子不由向前踉蹌幾步,而那紅衣人卻在川柏身旁站定,反手對川柏的背脊狠狠一掌,川柏來不及躲避,只得硬生生接了那一掌。
借著煙花的光亮,川柏終于看清那紅衣儼然一副女子裝束,卻將面蒙了,只能看到一雙狹長惑人的眼眸,他正想著,忽覺自后背向胸腔傳來一股力,他支撐不住,膝蓋不由得一軟,川柏忍不住咳嗽,卻只聽‘噗嗤’一聲,雪中綻放出一朵朵的猩紅花朵。
他覺胸中十分沉悶,欲聾的煙火聲刺激著耳朵,不又讓他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且有陣陣蟲鳴環(huán)繞,他顧不得說話,只將胳膊抬起擦凈了嘴角鮮血,又將口中含著的血皺眉咽下。
川柏想不通,即便自己功夫不敵玉竹與蘇木,這永安城中能與自己過上幾招的人卻也是屈指可數,更別說在一出手就將自己傷成這樣,他恐此人若是暗中對玉竹下手,哪怕玉竹身手了得,被這樣的人暗襲,勝算亦是未知。
但那人并不等他思索,沒等他喘上一口氣來,只聽到細碎雪花被踩在腳下破碎的清脆,而后,一雙紅色的錦鞋便映入了川柏的眼前。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功力也算是有些長進了?!?p> 川柏聽著面前之人嬌媚的聲音不由眉心越擰越緊。
自己被傷成這般卻仍說是有所長進,他不知那人是諷刺還是真的對自己了如指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笑著,那嫵媚的聲音又幽幽傳來“你在想,我,是誰,對嗎?”
川柏暗自想著,此人見到自己的無常服還下此狠手,便定是歧王之人,他剛想開口說什么,卻只覺一冷,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鉗住了他的脖頸。
“我是歧王殿下的人,”川柏忍著胸口的沉悶說道“你殺我,就是斷了歧王殿下在無常司中的線人!”
“哦?”那人聞言慢慢蹲下,一雙媚眼直直看著川柏的眸子。
忽而,她笑了。
“我要殺的,就是歧王的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