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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卡·楂果來到鑄造室的時候,莫石正專心致志地在沙地上勾畫馬鞍的形狀。
他的指尖操縱著風(fēng),不時抹去畫錯的線條。
這對于莫石而言實際是一種“復(fù)建”。在魔法神經(jīng)束失控后的一段時間里,只要他使用魔法,渾身的神經(jīng)束就開始疼痛酸麻。莫石現(xiàn)在嘗試使用各種小魔法來調(diào)整神經(jīng)束的情況,進行小范圍鍛煉——畢竟眼下根本不存在魔法神經(jīng)束科的醫(yī)生,甚至壓根就沒有醫(yī)院,他唯有自己嘗試、慢慢恢復(fù)。
“嘖嘖。奢侈的魔法師?!蹦腥藝@著氣說。
謝卡·楂果在他身旁蹲下來,望向那塊沙地。
“這是什么?”他問。
“是‘馬鞍型曲線’,”莫石回答。在意識到對方?jīng)]法明白這是個玩笑后,他嘆了口氣,重新說,“好吧,是‘馬鞍雙曲面’——不,實際上,就是馬鞍。”
謝卡利索地將莫石的所有“玩笑話”歸于“聽不懂的胡言亂語”之列,然后自動排除:“馬鞍?你是打算重新設(shè)計馬鞍?”
“恕我直言,我認(rèn)為你們現(xiàn)在用的馬鞍根本就不應(yīng)該叫做‘馬鞍’,那只不過是厚毯子,隨便一顛簸人就會掉下去?!?p> 謝卡笑起來:“你還真是刻薄。”
“時代要進步啊,先生?!蹦檬掷锏哪竟髑们蒙车?,“這是我的最大事業(yè)?!?p> 倒確實是真話。
“我還以為,你應(yīng)該在花時間想辦法打點?!敝x卡說。
“什么?”莫石疑惑地問,“打點?”
“如果雨季結(jié)束你就要啟程,你總該考慮一下相關(guān)事宜。”謝卡聳聳肩,“不過我聽說你連自己每個月拿多少俸祿都不清楚,更別提知道其他人的職務(wù)范疇?!?p> “呃,杜娜告訴你的?”
“是的?!敝x卡趕在莫石說些刻薄話之前舉起一只手,示意自己還有話說,“我來這兒是為了告訴你一個消息?!?p> 莫石的興趣很恰當(dāng)?shù)乇晃诉^去:“什么消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這要看情況?!?p> 莫石放下手里畫畫的樹枝,催促他快點說。
“事實上,公爵殿下期望為狄芬多少爺求取一位高貴的妻子?!?p> 莫石點點頭:“那么,誰是那位‘高貴的妻子’?”
謝卡動了動身子,朝向莫石,壓低了些聲音:“捷琳娜公主——以防這在你遺忘的內(nèi)容之內(nèi)——她是曼倫王的三女,去年剛剛滿三十歲成年。”
“所以……”莫石還沒有明白這件事與自己有何關(guān)系。
“所以,”謝卡說,“公爵現(xiàn)在打算讓狄諾少爺先行前往王城,向國王傳達火雀的這一請愿,看看國王的意思如何,是否有賜予婚事的可能——莫石,你明白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莫石慢慢眨了眨眼睛,終于有些明白過來。
“所以,你們會和我……我可以與你們同行?”
“對,正是如此。我們可以一同出發(fā),而你作為火雀的家臣隨行。這樣一來感覺會好很多吧?”謝卡用手肘推推他的肩膀,雖然很輕,但還是讓莫石一下子跌坐到沙地上去了。但莫石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介意。
——是的,確實是這樣。
——如果是隨行,那感覺便截然不同:是作為一個火雀的新家臣,陪同前往中央王宮,并讓國王知曉他的情況(失憶、家室、魔法);而非作為一個可能的“隱患”——怪物、邪魔、惡魔仆從,被交給國王審判。
感激之情令莫石有好一會兒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知道這不會是純粹的巧合。縱然是巧合,也值得他感恩。
謝卡朝莫石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把莫石從沙地上拉起來。莫石把他剛剛畫好的馬鞍壓壞了一半,不過現(xiàn)在這些不值得一提。
莫石重新坐回低矮的小長椅上,為謝卡讓出一半位置。
謝卡笑了笑,也坐下。
“不過,你真的不想和我聊一聊嗎?”金發(fā)的劍術(shù)教習(xí)問。
“聊,聊什么?”
“關(guān)于你。莫石。關(guān)于你的樣子,你的魔法……這些事情,你不想聊聊嗎?”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蹦f,“我只是很確信,我不是邪惡的,也不壞,更沒有打算做任何不利于你們的事?!?p> “我相信你?!敝x卡說,“不過,我不是指這些?!?p>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頸,似乎也因為過于親密的話題而有些尷尬:“我是指,或許你說出來會舒服些?你應(yīng)該也覺得很困擾?因為,我聽說你現(xiàn)在整天整天待在鑄造室,只在夜里回房間過夜——你似乎不想與城堡里的人交談。當(dāng)然了,我知道你是一個狂熱的發(fā)明家,我只是在想……”
“又是從杜娜那兒聽說的?”
莫石重新?lián)炱饦渲Γ谏车厣蟿潉?,補全馬鞍的側(cè)面圖。
謝卡也沉默下來。
爐火被鼓風(fēng)機吹得更旺,鑄造師們開始了下午的工作,修理那些因為戰(zhàn)爭而毀壞的武器。樹枝滑過砂礫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莫石開口道:“我很害怕?!?p> 謝卡沒有出聲,于是莫石繼續(xù)說下去:“我沒有撒謊。我的確不記得很多事。那些大多數(shù)在你們看來是常識的事,對我而言都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同時,我又害怕,一旦我問得太多,就會顯得粗魯而且愚蠢。因此,我、我……”
莫石頓了頓。
他發(fā)覺自己不擅長說真話,不擅長袒露自己。他的鼻腔在發(fā)疼。
“無論如何,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找到允許我活下去的方式。”最終,他這樣說,“并且,我還沒有真正找到?!?p> 莫石抬起頭,看到謝卡愕然地望著自己。
“你真的很奇怪,”謝卡組織了一會兒語言,“你想的事情真的很奇怪。”
“畢竟,我才是罹患失憶之癥的那個人。而你們都沒有,對吧?”
謝卡嘆了口氣:“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問我。任何不知道的事,什么都可以問。當(dāng)然我不保證自己能夠回答所有問題,但我一定盡我所能去找到答案。仔細(xì)想想,你連內(nèi)顯性別是什么這樣的問題都問過我了,還有什么不好意思問呢。”
莫石愣了愣,然后笑了。
“真貼心?!彼瞄_玩笑的語調(diào)這樣說,但其實真心實意地感到高興,“所以我承認(rèn)自己膽小怕事,而你不會認(rèn)為我因此不值得結(jié)交,是嗎?”
謝卡揉了揉手腕。這些小動作表示他覺得很難為情。
“大概是吧?!彼÷曊f。
“我還以為你們雪行者以感到恐懼為恥。”莫石調(diào)侃道。
“那并不……”
“謝卡大人!”有人在屋外喊著謝卡·楂果的名字。謝卡站起來朝外望了望,比了個手勢。
“我想我該走了。”他回頭對莫石說,準(zhǔn)備告別。
莫石也站起來。他抖落外衣上的砂礫
“軍隊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幫忙處理?”
“軍械庫已經(jīng)差不多整理完畢了,但我還負(fù)責(zé)安置傷員的工作,那些事情——”謝卡皺起了眉,面露倦色,“那些事情并不容易。”
“或許,我可以幫上忙嗎?”莫石問,“至少我可以去看看。提些意見什么的?!?p> “雖然我很不愿意由你對我的職務(wù)工作指手畫腳——但是,好吧,鑒于你在這兒也實在待得太久了,是該出去走一走??赡闶遣皇呛ε拢沂钦f,討厭看到血?”
莫石微微翻起一個白眼:“我想應(yīng)該不至于連傷口都看不了?!?p> 但謝卡的神情沒有放松下來,甚至顯得嚴(yán)厲而痛苦。
“總之記住,到時候如果你覺得自己受不了的話,可以直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