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巧遇
“張崖,”魯肅在上破音叫道,認出了跪在地上的一個隨從,瞬間感覺大事不好。
魯肅忙不失迭的奔下樓,指著已面目全非的男子:“這是?”
“魯大人,這是我家郭老爺?!币粋€哭得最傷心,戴著一頂無檐藍氈帽,小小個子,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隨從抽泣著答道。
魯肅雙腳一軟,幸虧粗布漢子眼快扶著沒有摔倒,對著地上男子哀哀叫了幾聲:“成明兄,成明兄,我是魯子敬。”悲慟十分。
男子只剩不間斷的抽氣聲,什么也說不出來,刺鼻的氣味從男子身上散發(fā)開,眾人紛紛掩鼻。
這是內(nèi)臟腐爛的惡臭,非常人能忍受,本來就寥寥無幾的旁觀者也被逼出酒樓,魯肅被張崖等人勸著扶出。
粗布漢子欲走,倒地男子使勁全身力氣,用手絕望的錘了一下地,這“咚”的一聲,似在宣告他生命最后的生機,也是殘酷的生機。
粗布漢子踟躕停步,從后抽出一把砍柴刀,回身狠狠插入男子胸膛,幫男子結(jié)束痛苦。因為身體沒有水分,血液濃稠,砍柴刀抽出來,刀刃上粘著塊狀的血漿,粗布男子尋找擦布擦刀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站在樓上的秦玊兒。
想這位姑娘是不是嚇傻了,對樓下這副驚駭場面,居然能如此淡定,就是他這個大男人都不忍目睹。
漢子捂著鼻子跑上樓,牽著秦玊兒手把她帶出了酒樓。
一個跑腿的雜役帶著城中一位名醫(yī)陳大夫剛剛趕到,那大夫在門口聞到臭味就不愿進去了。
“你在跟我開玩笑,這尸體都腐爛了,不去埋了,卻叫我來醫(yī)治死人?”陳大夫惱怒道,以為眾人戲弄他,轉(zhuǎn)身欲走。
張崖跪在地上攔住大夫,因為害怕說話都有些打結(jié):“陳大夫,求您進去看一眼,救救我家老爺。我家老爺早上還好好的,是來酒樓吃點心,不知發(fā)了什么病,現(xiàn)在人在里面還沒斷氣,怎么會腐爛?這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不敢玩笑?!?p> 陳大夫認得張崖,也知道里他家老爺?shù)纳矸?,神色立即肅穆起來,捂著鼻子進去瞄了一眼,也不知有沒有看清,人如螞蚱一樣驚慌失措的蹦出來,雙目失神,扶著門框的手微微發(fā)擎。
“陳大夫,我家老爺他?”張崖不敢問下去,眼睛死死盯著陳大夫,答案心照不宣。
陳大夫愣了半天神,看著張崖欲言又止道:“張崖,你家老爺,救不活了。”說完就走,一句多余的交代都沒有。
張崖軟了骨頭癱在地上,老爺死了,老爺死了?卻都忘了去追究,他家老爺是怎么死的。
魯肅攔住急著離開的陳大夫,忍著悲慟道:“在下魯肅,是郭大人好友,方才見郭大人發(fā)病蹊蹺,還請大夫說明,郭大人是得了什么???”
陳大夫見魯肅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也是個人物,此事事關(guān)重大,隱瞞不了多久,但又不敢招惹,只是隱晦提醒道:“在下并沒說郭大人是病死的!”
魯肅一驚:“先生此言,是什么意思?”
陳大夫不愿多說:“先生既然是大人的好友,此事應(yīng)當交由官府辦理,鄙人不敢妄言?!闭f完匆匆而去。
魯肅心中狐疑,郭瀟死的不僅慘烈而且蹊蹺,不是發(fā)病,莫非是中毒?想郭瀟身份特殊,他的死,對東吳水軍影響甚大,的確有被人謀害的可能,此事應(yīng)及時稟告吳候,立案偵查。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都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魯肅立即吩咐隨從去取鞍馬、車輛,收拾行李,準備出發(fā)吳郡。酒家內(nèi)惡臭無比,沒人敢進去,魯肅見手下都磨磨唧唧,十分不情愿的樣子,他便率先士卒,滿含悲憤的闖進酒家,上樓收拾行裝。
下人見主子都進去了,也只好硬著頭皮,忍著惡臭,連奔帶跑的去收拾,行動之迅速,動作之利落,前所未有。還好馬槽在后院,不需從前門進酒家取,趕馬的小廝躲過這一劫。
秦玊兒看著這個牽著自己手忘記放的粗壯漢子,濃眉大眼中透著與外表不符的機靈,輪廓分明中帶著倔強的硬氣,也算是一表人物。但穿著實太寒酸,已經(jīng)被補丁遮住原本布料的粗布衣裳發(fā)著濃濃的汗騷味,衣服太短,因勞作而骨骼粗壯的手腕、腳腕露在外面,腳下的草鞋倒是結(jié)實,大小合適,但沒什么用,大腳丫子沾滿了臟泥。
漢子細心觀察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魯肅和陳大夫的交談他也側(cè)耳旁聽,心思縝密。
“你把那人殺了?!鼻孬T兒歪著頭道。
漢子臉瞬間黑下去,但面龐黝黑也分辨不出來,只是臉上肌肉緊張的抽搐了一下。漢子把秦玊兒拉到墻角邊,避開人群:“姑娘別亂說,這是砍腦袋的事?!?p> 秦玊兒見漢子怕了,更不饒他了,笑道:“我親眼看見的,你用砍柴刀殺了那個男人。”
“姑娘沒見到那位大人已是生不如死,何必讓他再受折磨,我也是幫他結(jié)束痛苦?!睗h子擦了把臉上的汗,污泥的手在臉頰上留下烏黑的印記,成了個大臉花貓,“姑娘千萬別說出去,不然我就有大麻煩了?!?p> “明知道有麻煩,還要做,你是個笨蛋嗎?”秦玊兒道。
漢子一本正經(jīng)道:“認為對的事就做,不對的事就不做,若是怕麻煩,什么都不用做了,躲在家里,做個縮頭烏龜,一事無成。”
秦玊兒笑道:“哈哈,那你是做成了什么大事,才會窮成這副模樣?”
漢子被秦玊兒戳中心病,窘迫至極,他不過是個卑微的樵夫,連溫飽都成問題,能成什么大事?
“弟妹,弟妹,”魯肅收拾東西出來,發(fā)現(xiàn)秦玊兒跟一個陌生男子在墻角說話,“這位是?”
漢子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秦玊兒,秦玊兒點了一下漢子的胸膛,都不想碰這身臟衣裳:“這是我剛買的奴才?!?p> 漢子睜大眼睛,他可不做奴才,響當當?shù)溃骸拔覅巫用魇翘锰冒顺吣袃?,頂天立地的漢子,不會做人的奴才?!?p> “你衣服都穿不起,做什么大男人,拿什么頂天立地?”秦玊兒嘲諷道,“跟在我身邊做條狗,都比你現(xiàn)在活的像個人?!?p> 秦玊兒本是看得來漢子,才抬舉他跟著自己左右,至少可以不愁吃穿,活得體面些。但她不會說話,本是好心卻變成了惡意。
“姑娘不要欺人太甚?”漢子甩手推了秦玊兒一把,若不看她是個女子,就動手了。
魯肅攔在二人中間,對漢子忙忙作揖道歉:“兄臺莫要生氣,我家弟妹不會說話,得罪,得罪。”
“抬舉你,你還不樂意,真是不知好歹!”秦玊兒見漢子對自己怒氣沖沖,也生了氣。
漢子顧及家中還有老母親靠他照顧,不敢在外生事,再說他一個男子跟女子當眾爭吵也嫌丟人,忍氣作罷。想到今天的工錢還沒結(jié)清,找店家要緊,不要生這些閑氣。
秦玊兒還要不依不饒,被魯肅攔著勸道:“好弟妹,公瑾還在吳郡等著你呢,不要跟這些三教九流之人計較,耽誤了行程。”
秦玊兒也想見周瑜,難得聽話一次,被魯肅請上馬車。一行人繼續(xù)趕路。行過午時,轉(zhuǎn)出小道,上了一條人來馬往的阡陌大道,魯肅一干人終于望見吳郡城門上隨風招展的墨綠色旌旗,眾人皆暗暗歡喜,唯魯肅一人,眉目緊縮,面色凄惶,重情義的他還沉浸在好友身亡的悲痛中。
“讓開,讓開,”幾匹騎著快馬的軍士開道,一匹毛發(fā)油亮,肌肉壯實的黑馬攢足狂奔,不消眨眼功夫,已超過在前開道的軍士,馬上將軍聲如洪鐘,喝令行人讓路,后方掀起一道莫及的飛塵,好似眷戀這疾速的刺激,遲遲不肯落下。
騎馬將軍沖過魯肅車仗,魯肅只瞟了一眼此人英姿,忙忙叫住:“吳候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