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殷觀察一圈,看了看,醉臥樓處在街市最中心,背靠翼江,左右是巷子,前臨街。
她又繞回江邊,等到船夫們都把船劃走了,趁無人注意,她抬腳借力蹬著石欄上了二樓。
之前沒有機會上樓摸清林緲的住處,所以只能一間一間的找過去,可是早上根本沒有人會來醉臥樓,一個人進去目標(biāo)太大,梁殷一直在二樓的外檐上,聽著里面的聲音。
繞著靠江的那面走了一來回,終于確認了一間完全沒有聲音的,從懷里摸出簪子撬起窗筏,小心翼翼推開窗戶,看清了這只是個放東西的雜物間,寬了心。
走廊上很是嘈雜,梁殷躲在門后,聽著一串串的腳步聲,來來往往的。一陣上樓的腳步聲緩緩傳來,動靜很大,“阿大和他兄弟兩個白眼狼,在我這吃住這么多年,賣身契還在我手里,竟然一聲不吭就走了,氣死我了。”
想來昨日那兩個人已經(jīng)被處理干凈了,司馬奕果然絲毫不拖泥帶水。
“王媽媽,您跟他們計較什么呀,今日長河先生包了醉臥樓,還愁買不了幾張賣身契嗎?!?p> 梁殷把耳朵貼在門框上,只聽王牡丹爽朗一笑,“說的是,你快去,叫緲緲好好打扮?!?p> 頓了一會兒,從東邊傳來開門聲,林緲的房間當(dāng)是在東面。
“你們都打掃干凈些,若是長河先生有任何不滿,就扣去你們今日的工錢?!蓖跄档ぴ趦?nèi)廊喊完話,唱著小曲走了,隔壁的門開了又關(guān),王牡丹的房間在隔壁嗎,這就好辦了。
悄悄拉開門縫,掃了一眼,走廊上沒有人,樓下倒是動靜頗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梁殷探出身子,從懷里掏出一根發(fā)帶,貼著墻走到隔壁門口,屏息凝神,從木框和砂紙中間穿過絲帶,牢牢的系了個結(jié)。
呼出一口氣,頓覺輕松,要是叫王牡丹看見她,肯定又要搜刮錢財再把她趕出去。
她貓著身子走到東面的大花瓶后面,等剛才去林緲房間的人出來,她就能知道,林緲住的是哪間屋子。
“你是哪來的,今日有人包場了,沒有請?zhí)宦刹粶?zhǔn)入內(nèi)?!币粋€姑娘端著木盆,里面有塊帕子,看見梁殷蹲在花瓶后,她上前質(zhì)問。
梁殷站起身子,用折扇擋在胸前,“我是來尋林緲姑娘的?!?p> “林緲姑娘是特聘琴師,不是說見就能見的?!?p> 梁殷正尋思著要不要拉王牡丹出來擋擋,就聽身后有人開門,“這位公子確實是我的客人?!?p> 梁殷轉(zhuǎn)身,看見門口站著兩人,臉色不變。
那姑娘見林緲出來說話,端著木盆去擦花瓶了。梁殷撇撇嘴,早知道就不躲花瓶后面了。林緲朝她笑笑,“蕭公子來了,先進來吧?!?p> 梁殷登時升起戒備,走到門口,林緲對著先前的女子頷首,就和梁殷一同進了屋子。
林緲的屋子和梁殷想的不太一樣,梁殷以為屋子里定然有許多書冊,布置的文雅精巧。實則,林緲的屋子與她的屋子差不了多少,一張床,一張幾子,幾塊坐墊,幾盆植株,生機寥寥無幾。
林緲倒了兩杯茶,先端了一杯給梁殷,又給自己端了一杯才在坐墊上坐下。
梁殷來時打滿了腹稿,可是現(xiàn)在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能將方才林緲說的蕭字認定是巧合嗎。
“殿下這些年過的可還快樂?”梁殷這些年過的很好,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她只能問問,快不快樂。
梁殷心底一顫,握著茶盞的手有些抖,看著茶盞輕輕咧嘴一笑,“這重要嗎?!闭f罷她抬眸看著林緲,“樂師令呢,過的如何?”
林緲搖頭,“如殿下所見,并不如意。”
梁殷與白璧交情不深,兩人間唯一的橋梁就是蕭聶。
“樂師令比起從前,性子改了許多,容貌也不大一樣了?!?p> 白璧從前冷冷清清,看見她最多行一禮,能不多說從不肯多說一句。因為父親身屬三公之一的太保,地位崇高,也無人與她計較,相處久了,也就知道,她確實就是這樣一副性子。
林緲將茶盞放下,為了不辜負別人的犧牲,怎樣活都是一種活法。
“那日叛軍攻城,聲勢浩蕩,火燒了半邊天。女官都在皇后娘娘的宮里,大家凄凄艾艾,唯有皇后娘娘拿著寒劍,領(lǐng)著侍女擋在宮門前,讓人護送我們從暗道離開?!绷志樀脑?,帶她回到了十年前,凄蕭之年。
“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愿走的。”皇后出身將門,滿門忠烈,這樣的情況她應(yīng)當(dāng)早已視死如歸了。
林緲認真的看著梁殷,“殿下,她是一國之母?!?p> 她與帝王并肩前行,厚德朗行,少年帝后,本是前景可期,奈何世上之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意。
梁殷沒說話,只看著林緲。
“宮里亂,宮外更亂,橫尸遍地,空氣里都是血....護城河淌著腥紅血水,像是洪流一樣,一直流一直流。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與我定親的狀元死了,恒親王死了....皇后娘娘也死了,他們一個個被掛在大梁的北都城墻上,連瞑目都沒有?!绷志槤M臉淚水,搖了搖頭。
“我把衣裳剪破,又劃破了臉,在泥水里滾了個透,叛軍抓了很多老弱婦孺,把我也抓了進去,他們把我們賣去了吳國,我又從吳國被賣到了這里?!彼а郗h(huán)顧四方屋子。
只要能活下去,變性子變臉都無可厚非。
有些事情,時間久了也就淡忘了,可是梁國覆滅那天,就像一根釘子釘在每個人的心里。百姓處于水深火熱,軍隊以身相搏,面對大軍鐵騎,每個人在已知結(jié)局的情況下,付出熱血,用生命鑄起國魂。
陳國用大梁軍隊的尸骨堆起功勛,用子民的鮮血畫旌旗。
梁殷緊閉著唇,有些哆嗦,眼淚悄無聲息的從眼眶里流下。
“殿下,放下這一切吧,歷朝歷代,王朝更迭,有始有終?!?p> 是啊,有多少人想要翻覆天下,只是難,難于上青天。心里的仇恨支撐著走下去,走到最后,一事無成,郁郁而終。
梁殷只是搖了搖頭,她起身,道了句,“樂師令保重?!?p> “誰將老娘鎖在里面的,真是反了,一個個都反了!膽大包天!”王牡丹把那條發(fā)帶纏繞成一團,扔到樓下去了。
“王媽媽,方才林姑娘屋子里來了個人。”
王牡丹聽聞,看向東面那扇緊緊關(guān)閉的門,又轉(zhuǎn)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雨商,林緲的事情,你最好別插手?!?p> 雨商被王媽媽眼神看的心跳漏了一拍,心里一虛,忙道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