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起,慕籬便一直渴望著有一天自己也能為這個家做點什么,期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擁有守護這個家的力量,卻因此身之殘、此軀之弱而始終抱憾在心,直到北境奇遇游僧,千流河邊奇遇獨孤仇,紫旭山中奇遇舞陽長庚,這才開啟了他不同的人生,司過盟的力量讓他有如重生。
他本已下過決心立過誓,要不惜一切守護這個家,守護他所愛的親人,守護故人托付給他的一切,然而他不曾料到結果竟會是這樣!他恨自己沒能早一步察覺楚天承的陰謀,恨自己不能抽身助父兄脫離險境,更恨自己無力解救慈母幼兒,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去犯險!
柴素一心痛,更欣慰,淚不受控制地不停往外涌。她難得有把控不住情緒的時候,用手帕遮掩面容無聲哭泣。
攙扶著柴素一的劉蕙亦跟著默默拭淚,心中抑制不住地歡喜、激動。這么多年來,二郎的身體一直是夫君的心病,自幼便始終一副小大人模樣、乖巧得過分的二郎也一直是令夫君心疼又自責的地方。
只聽她含淚溫婉道:“若是大郎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模樣,不知該有多高興。”
慕籬望向嫂嫂,眼中滿含激動的熱淚。
這時,一直手牽手乖巧地站在劉蕙身旁、兩張小臉都凍得紅撲撲的慕堅白和慕依風兄妹倆同時有了動作。
只見九歲的慕堅白就近拽了拽柴素一的衣袖,仰著一張純真無邪的臉道:“祖母不哭,祖母不哭,孫兒最喜歡祖母了~”
六歲的慕依風凈透白嫩,活像個瓷娃娃。只見她也輕輕走到跪地的慕籬身邊,伸出粉嫩的小手托起他深埋的臉,取出她的小手帕踮起腳尖認真地為慕籬擦著眼淚,奶聲娘氣道:“叔父不哭,爹爹最疼叔父了,叔父哭了,爹爹會不高興的……”
慕籬看著眼前瓷一樣粉嫩干凈的稚童,心更加抽搐地痛起來。
“依風……”
他將慕依風緊緊攬入懷中,任憑心碎的淚奔涌而出,在心底將自己罵了一遍又一遍。
她還這么小,而你卻要她去冒生命危險!慕籬啊慕籬,你何其無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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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樹下,被打掃一凈的石桌前,慕籬、柴素一、劉蕙圍坐桌邊,劉蕙抱著慕依風,慕堅白依偎在一旁,身后是一眾留下來的老奴。
慕籬正伏在石桌邊不停地咳嗽著,柴素一正在幫他順氣。
只見柴素一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取出其中僅剩的一粒黑色藥丸喂進慕籬嘴里。
這是慕籬平日里常吃的調理身體的滋補益氣藥丸,是柴素一特意請名醫(yī)為他量身定制的。
柴素一一邊助他順氣一邊問:“籬兒,好些了嗎?”
慕籬慢慢撫著胸口柔聲答:“好多了,讓母親和嫂嫂擔心了?!?p> 柴素一和劉蕙見他氣息漸平,這才各自安心。
慕籬濃眉緊蹙,滿是悲傷自責地看向柴素一問:“母親不問孩兒為什么,不怪孩兒嗎?”
柴素一含笑搖頭,滿面慈祥道:“我知道,慕家要遭大難了,可我的籬兒長大了,變得如此可靠,我又怎會怪你呢?!?p> 慕籬聞言,心中卻更加痛恨自己的無能。
柴素一伸手撫上慕籬蒼白的臉心疼道:“孩子,我本盼你能遠離這一切,一生一世都能平平安安,可誰知到頭來你還是逃不開這宿命?!?p> 慕籬眨巴眨巴眼睛,他有些聽不懂柴素一這話的意思。
柴素一繼續(xù)寬慰道:“籬兒,不用替為娘擔心,我跟隨你父親這么多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危機又算得了什么。既然逃不開宿命的安排,那就堅強面對,今后無論你將何去何從,為娘都會永遠支持你,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永遠記在心里,任何時候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永遠不要淪為仇恨的奴隸!萬事有因果,天道好輪回,為惡之人終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你一定不能成為這代價的犧牲品!”
慕籬心頭閃過疑慮,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交代遺言,仿佛他一定會逃過此劫,可她自己卻會必死無疑,這讓慕籬更加不安。
“母親……”
“記住為娘的話了嗎?”
慕籬壓抑不住內心的擔憂,剛想問什么,就被柴素一不容回絕地打斷。
回想起母親也曾是跟隨父親南征北戰(zhàn)的巾幗英雄,慕籬明白,即便他再問,母親也不會多說什么。
“……孩兒記住了?!?p> 柴素一嫣然一笑:“好孩子~”
柴素一轉而看向劉蕙:“也苦了你了,四娘,是慕家對不住你。”
劉蕙雙眼泛著淚光搖頭道:“母親,四娘不怕死,只是……孩子們尚年幼,我對不住大郎,不能為他保住慕家血脈……”
柴素一伸手覆蓋住劉蕙的手,緊緊握住,婆媳倆含淚相視而笑。
慕籬又看了看圍了一圈的老仆們,陳庭代表眾人發(fā)言道:“二公子,您什么都不用說了,老奴跟在相公身邊近三十年了,是看著相公從無到有、從貧到貴一步步走過來的,我絕不會在此時離開,就算是死,我也要做慕家的鬼!”
其他人亦紛紛點頭附和:“對!就算是死,我們也要做慕家的鬼!”
慕籬不禁再度扶額,只覺心頭一陣陣尖銳地痛著,頭也痛得快要爆炸了。
這時,府外傳來了官軍的轟隆響動吆喝聲,小院中眾人聽見聲響,都抹了眼淚收起悲傷,所有人都堅定而無畏地邁向刑場,悲壯豪邁之氣上沖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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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庭中,禁軍已將整個相府從外到內圍了個水泄不通,府中剩余的人全部都被禁軍集中到了這里。
劉業(yè)歪著一張賊眉鼠眼的臉來回掃視了好幾圈,還特意看了看中央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最后將視線定格在了他身后的柴素一身上,不懷好意地笑問:“夫人,劉某怎么覺著您這府中的人好像少了點,堂堂樞相府,不該、也絕不可能只有這點人吧?”
柴素一不卑不亢答:“昨日我放他們回鄉(xiāng)探親去了,怎么,不可以嗎?國舅難道還打算插手相府的家事?”
“呵~夫人這是哪里話,既是相府家事,劉某自無插手之理?!?p> 也罷,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下人。
“不知國舅如此興師動眾地來到相府,所為何事?”
劉業(yè)小人得志道:“陛下有旨,慕樞相勾結竘漠通敵叛國,并與馮、林之流串通里應外合欲行謀逆之事,依大魏律法,當誅九族!劉某今日便是奉旨前來捉拿叛黨逆賊的!”
“通敵叛國?!”柴素一和劉蕙同時驚疑出聲。
柴素一震驚于楚隱怎會給他的夫君扣這樣的罪名,何其可笑!
“怎么,夫人不信?陛下手中可是握有慕公與竘漠暗中勾結的盟書,鐵證如山,是無論如何也抵賴不得的!”
柴素一卻是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陛下已認定我夫之罪,那我等也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劉業(yè)拍手稱贊:“好氣魄!不愧是當年威震沙場的鐵娘子!”
劉業(yè)踱步走近,眼漏狠色道:“不過這回,無論你們如何掙扎都難逃一死了!老子忍你們很久了,今天總算是把這口氣出了!哼!”
劉業(yè)猛然退開,揚手下令:“都給我?guī)ё撸垦喝胩炖?!?p> “是!”
只聽一片稀里嘩啦的動靜之后,院中所有人都被一一帶走,天地終于歸于平靜。
于是,這偌大的相府只剩下呼嘯的寒風和紛揚的飛雪,從此以后,這座相府將成為歷史,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