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曲悲歌乾坤定（三）

　　慕籬給京城和北境兩方面的錦囊密策，其核心就是跟時間賽跑，要搶在楚天承最終行動之前阻止他，絕對不能讓他名正言順地奪得天下，要逼他現(xiàn)出原形，叫他再無法在暗處攪弄風(fēng)云，欺騙世人。

　　為杜絕任何走漏計劃的可能，慕籬在給云清的錦囊中特意囑咐，此計劃只能慕謙和慕榮父子二人知曉，不能讓他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就算是白崇、鄭淳、秦蒼、歐陽烈等這些絕對值得信任的親信也不可以，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慕籬的錦囊秘策概括起來共有三條。

　　其一，先前慕榮已經(jīng)說過，玉龍寨中軍議之所以沒有告知秦蒼、歐陽烈他們真正的計劃，就是怕他們身邊有敵人潛伏的暗樁，有可能導(dǎo)致他們的計劃敗露。

　　再者，召集殘軍所有文職武將軍議，也是為了讓慕謙的決定傳到敵人耳中，因為他們已確定軍中有楚天承的細(xì)作，但一時還沒法將他揪出來，所以就只能先用這種方法牽制住敵人。

　　如楚天承從前的做法，只有先騙過自己人，然后才有可能讓敵人信以為真。

　　當(dāng)然，司過盟四大尊者是知情的，大管家周桐也是知情的。

　　其二，慕謙父子巧施連環(huán)計，虛虛實實混淆敵人視聽。

　　一是慕謙公開宣布他將回京領(lǐng)罪，卻又?jǐn)[出因傷無法行動的陣勢，暫留玉龍寨休養(yǎng)，而暗中白崇、鄭淳等舊部卻動作頻頻，讓敵人誤以為他們父子其實是在拖延時間集結(jié)兵馬。

　　在羲庭軍殘兵離開玉龍寨前，慕榮曾特意私下找過白崇，回去后立刻整編羲庭軍，補充長河谷一役中損失的兵力，招兵買馬，擴(kuò)編軍隊，造成準(zhǔn)備大戰(zhàn)的樣子。

　　對于紫耀軍，慕榮讓明劍帶回去的手書中交代，要鄭淳時刻戒備，嚴(yán)防謹(jǐn)守，并請他代為聯(lián)系慕謙散落在各地的舊部，要他們以“提防各地諸侯聞京城生變有可能趁機(jī)挑釁作亂”為由操練起來，擺出要大鬧一場的架勢，如此也算是聲勢浩大了，各方的虛張聲勢足以迷惑敵人。

　　二就是慕謙的絕密行動。

　　實際上，當(dāng)日軍議結(jié)束后，慕謙便不顧重傷之軀，在云酆及其親衛(wèi)團(tuán)的暗中保護(hù)下立刻飛馬南下趕往京城了。

　　單槍匹馬趕路的慕謙自然快過大部人馬，即便敵方發(fā)現(xiàn)真相時也為時已晚，那時慕謙差不多就已經(jīng)抵達(dá)京城了，如此就給慕謙回京救人并搬救兵爭取了至少三天的時間。

　　三便是慕榮的牽制。

　　在慕謙暗中南下的同時，慕榮則留守玉龍寨，“照顧”重傷在身、暫時不宜奔波的慕謙，并且也只有慕榮坐鎮(zhèn)后方“榻前侍疾”，才能騙過敵人耳目，讓敵人相信他們是在拖延時間暗中集結(jié)兵馬，也為趕路的慕謙爭取盡可能多的時間。

　　再者，玉龍寨殘余的不足一千禁軍若是一齊南下，怕也會招來敵人的殺人滅口，倒不如暫時留在玉龍寨安全，讓敵人以為他們有時間先做成奪天下大事，暫時無暇管這些殘兵，而這點讓敵人以為的時間也成為了他們能爭取的時間，一箭雙雕。

　　當(dāng)然，這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慕謙的身體能撐得住日夜不休地奔波。好在護(hù)送他南下的云酆眾人都是高手，可以輪流不息地輸功為他調(diào)息，緩解傷勢，另外就是司過盟龐大的組織架構(gòu)足以提供珍貴的藥材，保證慕謙的傷勢在這幾日奔波中不會惡化。

　　饒是如此，重傷之軀如此奔波，一直得不到很好的修養(yǎng)，之后又冒隆冬酷寒長途跋涉，數(shù)日來殫精竭慮未曾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到了京城必定還會有更多的風(fēng)浪等著他，尤其是他已上了年紀(jì)，如此一再摧殘下去，便是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啊！此后若是不能悉心調(diào)理，只怕難免會傷及根本，甚至有損壽數(shù)！

　　四是慕謙南下回京的同時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wù)——途徑黎州時搬救兵，以樞密府的名義甚至是“刷臉”調(diào)動乾寧軍。

　　之所以是乾寧軍，首先當(dāng)然是因它的實際掌權(quán)者——副帥廖寒英自來就比較傾向慕謙；其次因它是離京城最近的軍府，一夜的時間便足夠開到京城，如此援軍便可在敵方專注京城奪權(quán)時連夜秘密行軍，即便敵方可能在他們趕到之前就獲取了援軍的消息也來不及部署反擊。

　　而之所以不敢驚動其他軍府多請救兵，當(dāng)然也是跟楚隱是出于同樣的考慮，畢竟誰也無法預(yù)料那些地方諸侯究竟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有野心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慕籬自然不會讓父兄做引狼入室、引火燒身這樣的蠢事。

　　而這也正是鄭淳以及以白崇為首的一班慕謙舊部不能輕動的原因。萬一那些別有居心的諸侯趁機(jī)攻占他們的地盤，那就得不償失了，尤其是白崇和鄭淳兩人所處的地理位置都十分重要，更不容有失。

　　而慕籬之所以敢只請乾寧軍這三萬援軍，也是因為他對京中璩、楊、伍等有把握。先前他就已提醒他們小心部署，靜候陰謀者露出狐貍尾巴再行動，在此之前務(wù)必要忍耐。

　　此事慕籬在給云清帶往北境的錦囊中亦有交代，故而慕榮才會根據(jù)錦囊的部署轉(zhuǎn)交他與秦蒼、蘭寧的聯(lián)名信，委托司過盟將其帶回京城交給伍尚、璩華和楊慎，用以聯(lián)合禁軍親信暗圖反擊。

　　當(dāng)然，這也有個前提，那就是對秦蒼能力的絕對肯定。

　　慕榮自是百分百相信秦蒼帶兵的能力，肯定羽林軍全軍將士對秦蒼的忠誠。而慕籬和慕榮兩人都相信，只要叛將伏誅，那么聽命行事的玄甲軍將士也自會做出正確的判斷，如此一來，京城的威脅自然也就減少了許多，他們的勝算相對的也增加了許多。

　　其三，錦囊秘策的最后一條，那自然就是司過盟的輔助行動了。

　　在慕謙父子和京中諸將各自行動的同時，云歿、云酆等也照慕籬的交代，傳令司過盟各地分舵速度盡可能快地、范圍盡可能廣地散播長河谷伏擊戰(zhàn)的真相，引導(dǎo)輿論民心。

　　古語有云，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意就是最大的武器，民心所向能為大魏指引正確的方向。

　　在完成了以上所有部署、并在確保慕謙能夠平安抵京的前提下，慕榮才能動身返回駐地，如此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他們的計劃不外泄。

　　倘若慕榮在慕謙平安抵達(dá)京城前有任何異動，都極有可能破壞他們的整個計劃，甚至給慕謙和京中的親人帶來滅頂之災(zāi)。

　　慕榮早前傳訊給鄭淳讓他早做準(zhǔn)備時，的確是做了起兵的最壞打算，而云清帶來的京城里的消息卻徹底打亂了局面。

　　他理解父親欲舍小家保大家的大義，雖說少帝并非明君，還不明是非、不辨忠奸、聽信讒言、猜忌賢臣、殘害忠良、枉殺無辜，所作所為讓人不恥，更令人心寒，根本不值得他們?yōu)橹畳侇^顱灑熱血，但他終究是名正言順的皇帝，身為人臣便該盡人臣之責(zé)，豈能眼睜睜看著野心之人陰謀篡位，禍亂天下！

　　為了穩(wěn)住大局，不讓大魏生亂，他心知父親的抉擇是正確的，就算是為了那七萬多含冤慘死、埋骨他鄉(xiāng)的北征將士，他們也必須隱忍，如此京中親眷才有一線生機(jī)。

　　兩軍對陣中，慕謙耳邊適時回響起那日在玉龍寨中召集眾將軍議之前他對慕榮說的話：“榮兒，眼下是我們父子最艱難的時候，而你是為父最堅實的后盾，有你在后方支撐著，為父在前方才能放手去搏，所以你一定要堅強(qiáng)，更要忍耐！不用擔(dān)心為父，我撐得住，在救回你母親和籬兒他們之前，我是一定不會倒下的！我們是在與時間賽跑，這回只要能救得我們一家人，我便辭官歸隱，從此再不問朝政！”

　　眼中的淚似早已流干，心頭的淌血也無人看得見，他就這樣默默承受著接二連三的噩耗帶給他的打擊。

　　昨夜，慕謙和隋靖幾乎是一道抵達(dá)黎州的，廖寒英因早前就已收到了慕謙的請援信，故而早已整好了軍，只待慕謙一到便可立即出發(fā)。

　　而出發(fā)之前，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將幾日前發(fā)生在大梁城潘樓街口刑場的慘劇告訴了慕謙。

　　原本他以為慕謙一定會悲痛難抑，雷霆一怒便當(dāng)真起兵，誰知慕謙聽了之后竟只是沉默，久久的沉默，久到他都懷疑慕謙是不是已經(jīng)沒了活氣兒，直到士兵來報一切準(zhǔn)備就緒，可以出發(fā)了，慕謙才看不出任何悲喜地對他說了一句：“為了我，犧牲已經(jīng)夠多了，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流血，更不想再見大梁城平地起烽煙！”

　　廖寒英知慕謙一向大公無私、深明大義，可他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大公無私、深明大義，竟然連殺親滅門這種事都能忍，著實讓他受到了不小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