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悲歌一曲訴離殤（一）

　　殘陽西沉，烏啼凄哀，朔風(fēng)凜冽，寒氣逼人。

　　就在大梁城中一切終于塵埃落定的這一夜，在大梁城南太清群山中一座四面絕壁的臺形孤峰半山腰上，千年古觀凄冷獨立，如火夕陽將其映照得格外孤絕險峻。

　　玄靈觀西，清冷的小院中，三層小樓鳳隱樓頂層房間里，除了云歿之外，其余三人皆在，再加上老管家周桐，所有人屏息凝神，緊張地注視著床上靜靜躺著的少年。

　　今夜恰好是慕籬昏死過去之后的第七夜，若無意外，今夜他就該醒轉(zhuǎn)了，只是他們不知他究竟什么時辰會醒來，是以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全部都守在爐紅燭曳的房間里。

　　看著那個眉目緊蹙含悲、眼角間或有淚滴劃落、叫人不忍去看的昏睡中的少年，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擔(dān)憂。

　　周桐在一旁直搖頭嘆氣，云清擔(dān)憂不已問他：“周伯，公子這樣子真的不要緊嗎？”

　　“哎！”周桐看著慕籬沉重一嘆：“公子秉性內(nèi)斂隱忍，常年憂思導(dǎo)致他五內(nèi)郁結(jié)，一粒九轉(zhuǎn)還魂丹更是極損元氣，今后他若再這樣憂思郁結(jié)、隱忍不發(fā)，長此以往，只怕難免會傷及根本吶！”

　　眾人齊看向那個仍自沉浸夢中的少年，個個面色都沉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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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邊似乎摸到了什么腥熱的液體，伸手一看，滿眼腥紅！

　　慕籬猛然睜開了雙眼，視野之內(nèi)是一片白霧茫茫，耳邊是呼嘯不斷的陣陣陰風(fēng)，混雜著寒鴉瘆人的嗚啼和穿透荒野的野獸嚎叫，四下望不見一人。

　　慕籬猛然低頭，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正坐在四周望不到頭的白骨腐尸堆上！

　　就在他驚魂未定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白霧蒙蒙中緩緩浮現(xiàn)出來，慕籬一下子愣住了。

　　那人來到他的面前，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藹，笑著向他伸出手。

　　不知為何，慕籬竟一下子眼淚決堤，胸中似有一股說不出是悲是喜的洪流在翻滾。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掌心傳來熟悉的溫度，他瞬間覺得一股極致的溫暖流入心田，同時卻又夾雜著一股巨大的悲楚，他想要放聲嚎哭，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可聲音卻卡在喉嚨里怎么也發(fā)不出來。

　　柴素一的手輕輕撫過慕籬的臉龐，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慕籬幾乎都能感受到這掌心里傳達(dá)出來的不舍和悲傷。

　　只聽得慈母縹緲繞梁的囑咐聲傳來：“籬兒，答應(yīng)為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p>　　然后，柴素一的身影便又迅速飄離，漸漸隱入迷霧中。

　　慕籬驟然一驚，不由分說抬腿就追，然而伸出去的手卻怎么也夠不到那個漸行漸遠(yuǎn)的人。

　　“母親！母親不要走！母親?。　?p>　　慕籬的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一滴一滴地吹散在寒風(fēng)中，卻還是無法留住那個終是沒入茫茫白霧中的人。

　　柴素一的笑容在最后消失的那一刻仍在對慕籬說著：“籬兒，答應(yīng)為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親?。。　蹦交h心碎地呼喚著猛然驚坐起來。

　　他，終于死而復(fù)生，再世為人了！

　　“公子，你終于醒了！”云清第一個露出喜悅道。

　　然而，其他人沒一個出聲，都心痛地望著那個驚坐而起的少年。

　　慕籬滿臉淚痕、渾身冷汗地坐在那里許久都沒有動彈，手緊緊地捂住心口，那里一陣陣的抽痛感還清晰地殘留著。

　　過了許久，但其實也沒有多久，他才轉(zhuǎn)頭看向床前圍了一圈的四人，滿臉淚痕，眸帶茫然，好似還沒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這反而令眾人都不忍心看他。

　　云酆雙眼緊閉，眉宇間都是抹不去的痛色，云清臉上早已淚流滿面，云翊默然撇過頭去掩飾抹淚，唯周桐發(fā)出了一聲沉痛的嘆息。

　　慕籬看了看他們，又左右望了望房間情形，憶起剛才夢中的一切，恍惚的神智這才漸漸恢復(fù)了清明。

　　他低頭看向攤開的雙手，發(fā)現(xiàn)滿是汗的雙手還在不住地顫抖，連忙合掌用力握住，好半天才漸漸撫平。

　　然后，他放下雙手攥緊了被子，低下頭閉上眼沉默了許久，似是在思考什么問題，良久方用極度低沉暗啞的聲音問：“我睡了多久？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云酆揖道：“回公子，今日二十九，現(xiàn)在是酉時末，公子你已經(jīng)睡了七天了?！?p>　　是嘛，已經(jīng)七天了啊，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了啊……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更不見他悲傷落淚，只是攥被子的手更用力了些，這極致隱忍的反應(yīng)令眾人竟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周桐。想起了周桐適才的話，眾人皆面色凝重。

　　慕籬再度抬起右手捂住心口，仍舊緊蹙著雙眉閉著眼沉聲再問：“是姨父，還是我娘？”

　　下立四人明白，慕籬這問的是他此次假死的事是誰安排的。

　　三大尊者皆看向周桐，周桐遂將當(dāng)初獨孤仇給柴素一九轉(zhuǎn)還魂丹之事復(fù)述了一遍。

　　慕籬聽后依然沒有言語，只是攥著心口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這無聲的至悲至痛更叫人不忍。

　　是嘛，原來如此??！原來姨父還曾留下過這樣神奇的救命仙丹啊，而母親卻將這唯一的一顆救命仙丹給了自己！

　　母親，值得嗎！用慕氏滿門數(shù)十條性命換我這副病體殘軀，值得嘛！

　　耳邊回響起訣別那日慈母的話語：“籬兒，不用替為娘擔(dān)心，我跟隨你父親這么多年，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這點危機(jī)又算得了什么。既然逃不開宿命的安排，那就堅強(qiáng)面對，今后無論你將何去何從，為娘都會永遠(yuǎn)支持你，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永遠(yuǎn)記在心里，任何時候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永遠(yuǎn)不要淪為仇恨的奴隸！萬事有因果，天道好輪回，為惡之人終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你一定不能成為這代價的犧牲品！”

　　攥著心口的手更加用力，心更加劇烈地抽痛著，就好似有人正拿著利刃在對他的心不停地施以凌遲之刑，令他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母親……娘啊……

　　淚終于從他緊閉的雙眼中劃落，他到底還是哭出來了。

　　從桃花樹下跪柴素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隱約預(yù)感到不詳，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不詳！

　　他本以為自己的布局雖冒險，但應(yīng)當(dāng)是來得及挽救天牢中的親人的，誰料天意弄人，少帝竟會突然下那樣的圣旨，而他亦突然暈厥，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原來一個人無論變得多么強(qiáng)大，終究還是有救不了的人和挽回不了的遺憾！

　　對不起，是慕籬無能，對不起……

　　他在心底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對不起，巨大的悲痛、自責(zé)與悔恨在他體內(nèi)肆虐，而他卻極力壓抑著，不讓他們發(fā)泄出來，因為有時候活著比死去要艱難太多，經(jīng)歷此番浩劫活下來的父兄必定承受著比他多十倍、百倍的痛苦！

　　“公子……”

　　見慕籬情況不對，云酆輕輕喊了一聲，慕籬卻只是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即將說出的話。

　　慕籬仍舊緊閉流淚的雙眼維持著那樣的坐姿又靜默了許久，極力調(diào)整情緒。等他再度睜開眼時，他的表情已然恢復(fù)了一貫的寧靜從容，只是他藏于眼底眉間的傷痛卻怎么也抹不去。

　　只見他向眾人極輕極淺一笑：“讓你們擔(dān)心了，我沒事了?！?p>　　他邊說邊掀開被子繼續(xù)道：“好了，現(xiàn)在說說外面的情況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生生地卡住了，才剛收拾好心緒、重拾回來的寧靜從容也瞬間凝固了，他就那樣愣愣地坐在床邊，愣愣地看著他那披散的長發(fā)，半晌無聲，眾人眼中的痛惜也都隨之加深了，愈加擔(dān)憂地看向他。

　　慕籬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動作稍有遲疑，撩起一縷長發(fā)放到眼前仔細(xì)端詳，這才確信不是自己眼花。

　　他的頭發(fā)，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