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相知（下）

　　慕謙在即位之初便對朝廷要員進行了一次大換血，好在大多邊關(guān)重鎮(zhèn)都是慕謙的心腹舊將，除了一些動不了也滅不了、在自己地盤上做著無冕之王的強府，大多數(shù)軍府都還比較安分，服從朝廷任免調(diào)遣。

　　軍事方面，京外重鎮(zhèn)比較重要的調(diào)動主要在北境。

　　其一，羲庭軍主帥白崇奉旨調(diào)回京城，任樞密使，加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掌天下兵馬大權(quán)，位高權(quán)重，幾乎就是曾經(jīng)的慕謙。

　　另外，其副將曹盛亦隨之回京，同在樞密府任職。

　　其二，原紫耀軍主帥鄭淳調(diào)往錦州任羲庭軍主帥，其副將郭誠擢升為羲庭軍副帥。

　　長河谷一役，中原損失慘重，羲庭軍兵力嚴重短缺，故而羲庭軍府重建和北境邊防鞏固任務(wù)艱巨，非老資歷不能勝任。

　　其三，封皇子慕榮為長平郡侯，并升任紫耀軍主帥，兼任鄢州刺史，加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副將明劍擢升為紫耀軍副帥。

　　鄢都乃大梁陪都，世人習(xí)稱北都，與帝都大梁、西都洛城并稱三京，可見其地位之重要，讓慕榮任于此地，也是一種變相的信任和倚重。

　　這次慕榮回京，明劍和陸羽都沒有跟來。明劍如今已是紫耀軍副帥，慕榮離開駐地進京朝賀，他自然就要留下來看家，陸羽也隨他一道留下了。

　　這一批老部將中，唯有廖寒英沒有挪動地方，而是原地直接升任乾寧軍主帥，其副將隋靖擢升為乾寧軍副帥。只因澶州是距離京城最近的軍府，稱其為大梁的門戶都不為過，故而其地位和作用也不容小覷，較之北都一點也不遜色，故此自然也是要慕謙信得過的老將心腹才行。

　　禁軍方面，經(jīng)過兩年的休養(yǎng)，基本上已經(jīng)補足了中央禁軍長河谷一役中的損失，人員方面也做出了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

　　侍衛(wèi)親軍系統(tǒng)，原羽林左軍將軍秦蒼調(diào)任玄甲軍大將軍，補仇正的空缺；原羽林右軍將軍伍尚調(diào)任羽林左軍將軍，羽林右軍將軍則提拔新的青年將領(lǐng)充任。

　　戍衛(wèi)禁軍系統(tǒng)，原驍騎左軍將軍蘭寧升任驍騎軍大將軍，原鴻明左軍將軍璩華升任鴻明軍大將軍，原乾陽左軍將軍楊慎升任乾陽軍大將軍，各軍左右軍將領(lǐng)同樣另提拔新的青年將領(lǐng)充任。

　　至于京畿駐軍則基本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動。

　　而在廟堂中樞，也主要提拔了一批新人，填補改朝換代中或死或罪或貶的官缺，其中比較重要的有：

　　裴清仍為中書令，拜太師，加封燕國公，可直接向皇帝上奏的密奏“封事”，仍位居政事堂之首，與樞密府分掌文武大權(quán)。

　　擢升原兵部侍郎林修為樞密副使，補林煊的空缺。

　　擢升原戶部侍郎柳長青為三司使，掌全國財政大權(quán)，補吳啟的空缺。

　　除去他們，還有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較大動作：

　　定南王、司徒兼參知政事符文彥加同平章事，正式參與政事堂決策。

　　符文彥，字冠侯，乃天啟帝之原配——孝仁皇后符氏的兄長，且與天啟帝乃布衣之交，因功勛及外戚身份獲封異姓王，號定南，拜司徒，任參知政事，同時兼領(lǐng)一方軍府。

　　符家原是靠軍功起家，乃楚魏開國功勛，后來更是依憑孝仁皇后鞏固了家族地位?？上У氖欠显缤?，嫡長子楚斌也早夭，符家因此失去了在朝堂的權(quán)力依憑，漸漸遠離了中樞決策層。

　　因此，楚魏時，符文彥雖任參知政事，可參與政事堂合議，卻并無決策權(quán)。

　　是故，當(dāng)初癸酉之亂時，既無財政大權(quán)又無兵權(quán)還左右不了政事堂決策的他只能選擇明哲保身。

　　這老頭為人極其圓滑，深諳中庸之道，朝堂之事他很少摻和，大多時候都在和稀泥，一心只扎根軍中。

　　經(jīng)過多年的發(fā)展壯大，光是他本家兄弟就有五人在地方軍府任主帥，各掌一方兵權(quán)，此外還有數(shù)多宗族兄弟亦在各地軍府任要職，其中任一方主帥、掌一方大權(quán)者亦不在少數(shù)。

　　他們與其他軍府通過聯(lián)姻、結(jié)盟、利害相關(guān)等相互聯(lián)系，造就了一張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如今符家在軍方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且不容小覷。

　　所以，慕謙這一旨任狀將符文彥重新拉回中樞決策層，完全可以看作是拉攏新貴，發(fā)展自己的勢力，以對抗賊心不死的前朝舊勢力，以及鞏固慕家的皇權(quán)。

　　另外，關(guān)于武德司這個特殊的存在，慕謙并沒有裁撤，而是大規(guī)模削減，只留了不足原先三分之一的部門和相關(guān)人員，以應(yīng)對必要的情報搜集和其他機動秘務(wù)，畢竟他再寬厚仁德，到底也是一國之君，需要自己的眼耳喉舌。

　　而對大周臣民來說，如今這規(guī)模和人數(shù)皆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的武德司是為了保護家國和百姓而存在的對外情報搜集最高機關(guān)，而不再是從前對內(nèi)監(jiān)視臣民的、帶有貶義的“察子”。就算有監(jiān)視，鑒于慕謙登基以來有目共睹的作為，百姓和大多數(shù)臣子也愿意相信他是出于公心。

　　當(dāng)然，少不得還是有部分人暗中詆毀，畢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小股人興風(fēng)作浪是動搖不了大勢、扭轉(zhuǎn)不了民心的。

　　原本慕謙是打算把慕榮調(diào)回京城的，誰料他只在政事堂諸位宰相面前提了一下，便立刻遭到反對，并且還是白崇帶的頭。

　　白崇身為慕謙死忠舊部，比慕謙虛長兩歲，在軍中資歷老，而今更是在朝任樞密使，掌全國軍事大權(quán)，有權(quán)任免地方軍府，又兼著宰相身份，其位之高、其權(quán)之重簡直就是慕謙當(dāng)年的翻版，權(quán)勢之大令人生畏。

　　然而不同的是，白崇這個人的心胸沒有慕謙那么豁達，眼界也沒有慕謙那么開闊。

　　起初，他被調(diào)回京城掌權(quán)樞密府，成為大周首屈一指的功勛重臣之后，在輔佐慕謙方面那是相當(dāng)認真勤勉，夙興夜寐，任勞任怨，更替慕謙平定了兩次地方軍府的叛亂，其中就包括南境赤月族聯(lián)合宿方軍府的叛亂，在新舊交替的時期為大周政權(quán)的穩(wěn)定又立下了不世功勛。

　　大約是功勛太著，加之慕謙對他極為寵信，甚至在大周建國后還一直當(dāng)他是兄弟，從來都是以字相稱，從未拿至尊的身份壓過他，他便自恃功高驕橫起來，不僅對慕謙給予的寵信和尊重絲毫不知感恩，還蠻橫無理地要慕謙事事遷就他，只要不按他的意思辦，他就耍脾氣、甩臉子甚至撂挑子。

　　一直以來，慕謙都念在他是舊日兄弟，又是開國功勛、朝廷重臣，一再寬容忍讓，甚至還曾發(fā)生過親自登門道歉、請鬧脾氣的他上朝的事，然而他卻得寸進尺，仗著慕謙對他的寬容和寵信愈加肆無忌憚，朝中對此亦頗有微詞，奈何慕謙念在舊情和功勛的份上一直對他忍讓，不曾發(fā)作。

　　如果說耍脾氣、甩臉子甚至撂挑子這些驕縱蠻橫尚且說得過去，那他心胸狹隘、嫉賢妒才便是越了雷池了，尤其以他對慕榮的嫉妒和鉗制。

　　慕榮的殺伐果決、英勇睿智、鐵血隱忍，北境那一遭他可是點點滴滴都看在眼里，這樣一個人若是回到了京城，那還能有他的位置嗎？

　　所以，即便慕謙如今膝下只有這一個養(yǎng)子了，他仍百般阻撓，不讓慕榮回京。

　　這兩年來，慕榮幾次上疏請求回京探望父親以及祭奠亡母、亡妻、亡弟、亡子，都被他以各種理由回絕了。直到這一次，慕謙趁他奉旨前往南境巡視饑荒災(zāi)情和預(yù)防民眾暴亂時，抓住時機準了慕榮的探視上疏，讓他回京，父子倆這才終于得以相見。

　　如果說從前是眾將推著他們父子走到這至尊地位的，那么如今就是眾虎對這至尊之位窺伺之時。只要他們父子稍有松懈，就會立刻被猛虎惡狼吞噬，更別談還有時刻覬覦中原的外敵，所以現(xiàn)在必須忍。

　　慕榮就是清楚這其中的復(fù)雜，所以這兩年多來，他才會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鄢都，沒有違反過“外地駐軍無詔不得進京”的規(guī)定。

　　當(dāng)然，他對京城局勢了解得如此透徹，對父親立場的艱難知道得如此清楚，自是歸功于司過盟一直暗中與他通著情報。

　　崇華殿中，慕榮道：“父親請放心，孩兒無論身在何方，位居何職，都會照顧好自己，絕不會讓您有后顧之憂，但請恕孩兒不孝，您在京城獨撐大局，孩兒卻無法替您分憂?！?p>　　慕榮的通透懂事、識大體、顧大局讓慕謙心疼，更充滿了愧疚和自責(zé)。

　　“榮兒……”

　　慕榮截住了慕謙的話：“父親，我們?nèi)タ纯茨赣H和小籬他們吧。孩兒離家三載方歸，也該去母親靈前請安告罪了。”

　　慕謙將他心底那些感慨都咽了下去。

　　還能說什么呢，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子知父之難，父知子之志，從此這流離亂世便只有他父子二人相扶前行。無論前路如何艱險，他們都是彼此唯一也是最堅實的倚靠！

　　于是，父子倆便一同去了太廟。

　　面對柴素一的靈位，慕榮難免又傷悲一回，從門口又一路三跪九叩一步步跪到慈母、愛妻、幼弟及一雙兒女靈位前，伏在地上悶聲哭了許久。

　　自登基以來，慕謙追封了許多在癸酉之亂中不幸遇害的將相臣民，賞賜了開國有功的諸多將帥，赦免了許多無辜之人，對于因他而受牽連的慕氏門人也是該賞的賞，該追封的追封，可他唯獨沒有來得及封賞本門。

　　其實，有臣子曾提過的，但慕謙總說先不著急，不著急，于是這一拖便拖到了現(xiàn)在。

　　所以，柴素一、劉蕙以及一雙幼兒都只有門庭姓氏名諱，而暫無任何謚號封爵。

　　慕謙一直靜靜地陪在一旁，望著柴素一的牌位心中默道：夫人，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照顧好榮兒，你在那邊再等等我，等我安頓好了榮兒就去找你！

　　直到常安來報政事堂諸相正在崇華殿等慕謙過去商議南楚使團來訪之事，父子倆這才依依惜別，之后慕榮便回了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