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的錯,若我能及時發(fā)現(xiàn),或許盂縣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他們就能撐到紫耀軍援兵趕來?!瘪R車中的慕籬眼中帶著濃重的悲傷如是說。
此時身邊無旁人,慕籬這話顯然是對趕車的云歿說的。
云歿轉(zhuǎn)頭朝禁閉的車門里望了望,即便不看,他也能想見慕籬此刻必然是十分神傷自責的。
云歿鞭子一揚,冰塊臉上浮現(xiàn)出細微的凝重之色,低聲道:“公子,再強大的人也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何況這本不是你的錯,是他選擇了背叛。”
慕籬聞言心更悲,痛心疾首自問:到底為何,歐陽大哥,你到底為何要背叛兄長!
直到現(xiàn)在,慕籬都還是難以相信自己的推斷,無法接受那個他們一直以來追查的潛伏在兄長身邊的叛徒竟然就是歐陽烈!
因為他們一直以來調(diào)查的目標都是慕榮身邊可疑的人,與慕榮乃多年生死至交的歐陽烈壓根就不曾被列入過懷疑對象,可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叛徒竟然會是歐陽烈!
在趕往錦州的途中,慕籬得到急報,楚天承對盂縣突然發(fā)起攻擊,這讓他的計劃再度偏離原定軌道,讓本該來得及救援的盂縣四千多將士全數(shù)陣亡。
這令慕籬惱怒不已,讓他更加迫切地要揪出這個潛伏在兄長身邊的高危炸彈。
然而,冷靜下來后,他將整個事情來龍去脈做了一番梳理分析,終是得出了這個讓他們所有人都意外不已、更震驚不已的結論。
這一次云歿秘密去見慕榮,知道內(nèi)情的只有兩個人,那就是歐陽烈和百里乘風,知道慕榮連夜北上要做什么的也只有他二人。
而因為那枚雙龍銜尾環(huán)形玉佩,慕籬確信百里乘風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兄長的事,更別說背叛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可能是歐陽烈了!
直到此時此刻,慕籬都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不敢相信那個背叛父兄的人竟然會是與兄長有著十多年生死情誼、被兄長視為至親兄弟的歐陽烈!
而也是因為慕籬分析出了這個結果,所以他才會特意吩咐云歿,讓他轉(zhuǎn)告慕榮,自此以后他所有的行動如非必要,絕不能透露給第三人,哪怕是他身邊的親信也不可以。
慕榮自然只單純地認為,這是為了不讓他們的計劃有失,同時他也認為身邊的人知道得越少,對他們就越安全,哪里知道慕籬要他這么做的深層原因。
沒有人比慕籬更清楚兄長是何等的重情義,自己知道歐陽烈背叛就已經(jīng)是如此地受傷,若是讓兄長知道了,他又會承受怎樣的打擊。
兄長承受的痛苦已經(jīng)夠多了,失去的也已經(jīng)夠多了,他不希望兄長再面對這樣痛苦而殘忍的真相,更不想他再失去一個好兄弟。
通過對這幾年來歐陽烈在慕榮身邊的表現(xiàn),慕籬可以確定歐陽烈并沒有任何傷害慕榮的實質(zhì)性舉動,反而在慕榮遭遇危險時屢屢豁命相救。
因此,慕籬斷定歐陽烈這樣做必定事出有因,也愿意相信歐陽烈對兄長的情義和忠誠,遂命人去追查背后的隱情。
而此次夜襲計劃,也是多虧了他及時得出了揪出了這個結論,慕榮的夜襲計劃才會從醞釀開始就瞞得嚴實,就算明劍帶著八百騎兵精銳趕到,他也仍舊沒有告知眾人計劃,眾人也只是認為這是普通的前鋒偵察部隊而已。
直到計劃開始之前,慕榮才下令夜襲敵營,以致歐陽烈得知時已沒機會也根本來不及發(fā)出警告了,由是夜襲計劃才得以成功。
饒是冷漠如云歿,聽得車中慕籬的神傷自責之語也于心不忍,勸道:“公子,不要為難自己,這一切都是歐陽將軍自己的選擇。況且你不是也說了,他有苦衷,只要我們查出背后的隱情,清除挾制他的把柄,或許他還有救。”
慕籬滿臉苦澀,眼中仍是滿滿的悲傷,嘆息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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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錦州下轄八縣三十余萬百姓以及匯合到城中的總計約三萬的周軍全體都在積極備戰(zhàn),整座錦州城都處在一片緊張卻有序的忙碌中。
而要說這兩日來情緒最跌宕起伏的是誰,那一定非鄭淳莫屬了。
三日前的清晨,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蒙面人闖進他的臥房,帶給了他一封慕榮的親筆手書,告知他魏竘十萬聯(lián)軍即將來犯,嚇得他差點心病都犯了。
和云翊說服瞿庸一樣,云清也是花了一番功夫,再加上慕榮的親筆手書,這才終于讓鄭淳相信了情報的真實性。
隨即,他按照慕榮信中交代的,下令撤離錦州八縣百姓,命錦州刺史姚鐵心安排撤離事宜,同時將羲庭軍目前可用的所有兵力盡數(shù)集中到錦州城,鞏固城防,整軍備戰(zhàn)。
兩日前的深夜,盂縣果然遭到了突襲,始終懷有疑慮的鄭淳這才徹底相信慕榮的情報不假。
聯(lián)想到前次大梁禍亂時的事,他自然也疑惑慕榮為何總能“未卜先知”,并且還總是能提前做出應對之策,不過如今他與慕榮到底有君臣之分,不該過問的他自然不會多嘴,只管做好人臣分內(nèi)之事。
一場血戰(zhàn),四千多府兵全部陣亡,他又陷入極度的焦慮,因為那人只告訴了他這些,再沒說其他。
盡管錦州城堅墻厚,易守難攻,可他心里還是沒譜。以他向朝廷發(fā)出的請援時間推算,朝廷援軍至少要半個月以后才能趕到。
而在這半個月內(nèi),靠這兩萬多兵馬,他如何能保護撤入城中的三十余萬百姓,如何能抵抗得住敵人十萬聯(lián)軍!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上奏朝廷的緊急軍報壓根就沒發(fā)出去!
鄭淳本以為,就算慕榮在信中說紫耀軍援兵會盡快趕到,他卻以為怎么也得要個四五天,所以盡管他心里沒底,卻還是盡最大努力備戰(zhàn),做好了迎接一場生死大戰(zhàn)的準備。
出乎他意料的是,慕榮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兩個時辰前,當慕榮帶著八百騎兵出現(xiàn)在錦州城下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而就在剛才,陸羽也領著三萬紫耀援軍趕到了,他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了。
盡管援軍只有三萬,但因為有慕榮在,不知為何,他突然對此戰(zhàn)充滿了信心。
城北,刺史別院。
這些年來,司過盟在朝廷軍政各個機構都有安插人,錦州刺史姚鐵心便是其中的一個。
所以,瞿庸沒猜錯,羲庭軍府中的確有人與背后高人有關聯(lián)。
因此,慕籬甫到錦州便順理成章地秘密住進了姚鐵心的別院。
相對的,慕榮自然是住進了鄭淳的帥府,如此也避免了他二人不必要的碰面。
慕籬還是和原來一樣,雖然他是極其渴望見到兄長的,但為了將身份暴露的風險降到最低,如非必要,他須盡可能避免與慕榮碰面。
其實,大家都覺得即使他與慕榮碰面了也不會有什么,畢竟如今的他與從前早已判若兩人。
他們絕對相信,就算是慕榮也絕不可能認出他的,只是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在慕榮面前露出破綻。
一間樸素的臥房,中間是鏤空雕花的拱門,隔開了里面的臥室和外面的明間,正對著門的墻上掛著一幅一看便知是新繪的地圖,下列相對的兩排桌椅。
想來這姚鐵心也是忠君愛國、心存百姓之人,不然怎會將議事廳與臥房合二為一,仿佛也是個連睡覺都不放心疆土的人,畢竟這里如今已是邊關,更需時時警惕。
還算寬敞的大廳里,慕籬身形消瘦細長,望著眼前懸掛的地圖面色凝重。
座下四大尊者皆在列,兩兩相對都看著慕籬的清瘦背影默不作聲。
因為一路舟車勞頓,且見錦州城三十余萬軍民一條心,上上下下都在積極備戰(zhàn),慕籬心中一直緊繃的弦才稍微松了一些,總算是睡了一會兒。
大家本以為他會睡很久,卻不料他竟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醒了,因為眼下危急形勢讓他實在無法睡得安穩(wěn)。
云歿等四人將目前敵我兩方的形勢都一一做了匯報,敵軍主力也在陸羽率軍抵達錦州之后不久趕到了槃水之濱,慕籬聽后默然。
至于九門封鎖了消息,讓錦州成為了一座孤城,慕籬這次卻沒有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倒不如說這正是他所期望的。
在敵眾我寡、孤立無援、身處絕境的情況下,慕榮若能取得此戰(zhàn)的勝利保住錦州,就能讓朝廷那些非議他的人乖乖閉嘴了。
他一定要讓兄長一戰(zhàn)立威,名揚天下,讓他成為大周名副其實、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外面?zhèn)鱽砀虻膱髸r,已是丑時。慕籬終于轉(zhuǎn)過身來,望向門外夜幕深重的天際,眉目間露出深深的憂愁。
“天就快要亮了?!?p> 兵馬俱齊,人事已備,戰(zhàn)場就緒,只待天一亮,一場大戰(zhàn)就要開始了。
“這一戰(zhàn)又會有多少將士血灑疆場,埋骨他鄉(xiāng)呢?”
云酆道:“公子放心,錦州我們一定會守住的!”
慕籬看了一眼滿屋子的人,露出一個無比苦澀的笑容。
他不擔心這盤棋會輸,他只怕自己無法將這盤棋下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