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榮睜開眼的這一刻，圍在慕榮身邊的秦蒼和乘風率先同時歡喜不已道：“懷霜/君侯，你終于醒了！”
于是，圍了一圈的玄甲軍也爆發(fā)出一片歡騰。
“太好了！君侯醒了，君侯終于醒了！”
慕榮被秦蒼和乘風一人一邊扶著緩緩坐起，本能地揉了揉自己尚有些混沌的頭，仿佛周圍的歡騰都未曾入他的耳。
然而，只片刻的醒神，腦海中撕心裂肺的畫面便毫不留情地洶涌襲來。
“我說過，倘若你們威脅到懷霜的性命，那我寧可玉石俱焚！既是你們毀諾在先，就休怪我不守約定！”
“浩然，不要?。?！”
……
“為了長平侯，值得嗎？為了他，你當真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嗎？”
“像你這種眼里只有權(quán)力和野心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有朝一日，當你不再視人命如草芥，也有了珍視之人，到那時，或許你就會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為了護他周全，我愿付出一切，哪怕是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哥哥，對不起，若非因為我，你也不會被拖累至此，活得這般痛苦，更不會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一切皆因我而起，現(xiàn)在該是結(jié)束的時候了！”
“小葵?。 ?p> “浩然，不要！”
“懷霜，這輩子是歐陽烈負你，我會到閻王爺那兒去領(lǐng)罪，把這一生的罪孽都贖干凈，如此到了來生，你還愿認我這個兄弟嗎？”
“懷霜，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
……
仿佛被一盆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下，慕榮頃刻便驚醒了，猛然抬頭四下張望，卻只見暮色下一片焦土和尚未燃盡的火苗，不見他欲尋的人。
慕榮就近猛然一把抓住秦蒼緊張問：“浩然呢！他怎么樣了，人現(xiàn)在何處！”
慕榮沒有注意到失控下的他力道過大，秦蒼不僅肩膀被他抓得生疼，還被他晃得頭暈，但秦蒼卻只是咬緊了牙關(guān)，滿眼心痛地望著他，沉默，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一旁乘風滿面?zhèn)?、愧疚與不忍道：“對不起，君侯，我們趕到的時候，歐陽將軍他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
慕榮的心一沉，手驀然一松，先是呆呆地看了乘風許久，而后眉眼浮現(xiàn)出越來越濃重的悲傷、自責以及憤怒，眼眶逐漸充血、泛紅，握緊的拳頭也逐漸用力到整個人都在發(fā)顫。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爆發(fā)的時候，他卻只是緊握著拳頭低下了頭閉上了眼，劍眉緊蹙，濃密細長的睫毛下滾出兩行極致隱忍的淚。
只聽他用壓抑的聲音低沉發(fā)問：“我昏迷了多久，期間發(fā)生了什么，還有多少犧牲，都細細說來吧，我想聽?！?p> 看似平淡的口吻，實則飽含極度克制的悲痛和憤怒，甚至還有不著痕跡的請求意味。
秦蒼和乘風互望了一眼，兩人都明白，慕榮這是怕他們因擔憂他承受不了而有所隱瞞，故而才刻意強調(diào)了“我想聽”三個字。
兩人都是知道他的脾氣的，即便他們此刻選擇了隱瞞，事后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弄清一切，與其如此，還不如趁現(xiàn)在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清楚，省得他事后又跟他們生悶氣，和他們冷戰(zhàn)。
他這個人，平時本來就夠悶的了，一到生氣的時候就更悶，任你百般認錯千萬求饒，他愣是能不跟你說一個字，能把人活活氣死。
于是，秦蒼和乘風兩人你一段我一段地將慕榮昏迷過后發(fā)生的一切都一一告訴了他，包括陸羽和龍吟的犧牲，還有司過盟幾乎傾巢而出的豁力救援。
唯有洛傾鴻和慕籬的那場密談，在場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么，所以對于洛傾鴻的突然消失，他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總之，九門和齊軍確實是因為洛傾鴻的突然消失以及司過盟人馬的到來而收手，戰(zhàn)局這才劃上了終點。
就在慕榮醒來前不久，司過盟、九門還有唐狄?guī)淼哪淆R禁軍趁火勢終于減弱到人可以通行的程度便紛紛撤離了。
乘風道：“獨孤盟主說，江湖的事江湖辦，朝廷的事就交給君侯了。”
秦蒼道：“獨孤盟主臨走前要我們轉(zhuǎn)告你，歐陽兄妹的遺體，他已命人先送回燕州安葬了，待處理完叛軍之事并回京復命后，你若是抽得開身，再去燕州祭奠也不遲?！?p> 乘風道：“另外，獨孤盟主說安戢武自知九死無生后，極有可能會帶著七萬旭方軍叛入南齊，他會派人先行通知討伐大軍直接前往鎮(zhèn)陽關(guān)，希望君侯醒來之后也盡快趕往鎮(zhèn)陽關(guān)穩(wěn)定局面?！?p> 提及此，秦蒼就氣憤不已：“我真恨不得叫唐狄和他帶來的齊軍通通有來無回！只可惜我們兵力不夠，援軍又趕不及，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我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離開！”
在他們回述期間，慕榮始終都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不曾睜開眼，也不曾發(fā)過一言，不知他情緒如何，但從他眉間時而悲傷時而憤怒時而默然的變化和始終緊握的拳可窺見一二。
從進入鐘靈山開始到現(xiàn)在不過才四天而已，可慕榮卻覺得好似過了四年那么長。從長河谷一役開始到今日也不過才五年而已，可慕榮卻覺得好似已經(jīng)過了五十年那么長！
他的內(nèi)心被滔天的憤怒和仇火占據(jù)，為那些因他而犧牲的人。同時他的內(nèi)心又被堅定的誓言和信念填滿，同樣還是為那些因他而犧牲的人！
他不會自棄，因為他的命是那么多人用性命換回來的，因為他的肩上承載著太多離人的寄托，他答應(yīng)過他們，他不會再被任何人任何事?lián)艨?！不論未來遭遇如何，他都會好好地活下去?p> “究竟還要多久，這亂世才會終結(jié)？到底還要犧牲多少人，這天下才能歸于太平？”
他允諾過歐陽烈，終有一日，關(guān)北會收復，亂世會一統(tǒng)，天下會重歸太平！
“有朝一日賊佞不存狼煙靖，亂世一統(tǒng)天下清，但愿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戰(zhàn)火紛爭、骨肉離散的悲劇發(fā)生！”
他曾對逝去的幼弟發(fā)過誓，若這是他唯一的心愿，那么他將不惜一切為他達成！
他更不會遷怒，不會再讓仇恨蒙蔽了心智，不會再讓自己喪失了理智，因為他曾有過深刻的教訓，知道被仇恨蒙蔽心智、沖動失去理智于他沒有任何益處，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冷靜的思考、理性的制約。
所以，他極力地壓抑克制著自己的憤怒和仇恨。
于是，眾星拱月間，他終于起身了，望著南方滿目恨意與仇火默道：楚天承，呂玄，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們知道，惹怒我的后果你們承受不起！
慕榮沒有注意到，即便他已經(jīng)很克制了，可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殺氣依舊駭人，令見過他完全失去理智時那癲狂模樣的士兵們紛紛心悸不已。
自從長河谷一役之后，眾人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過如此殺氣騰騰的慕榮了，只是這一次，他不曾拔劍，因為能讓他拔劍的對象并不在這里，但終有一日，他腰間那把隱忍的淵默會將他累積的所有憤怒和仇恨再次發(fā)泄在某個敵人身上的吧？
眾人皆難以想象，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很快，眾人便清晰地感覺到他又斂去了一身的殺氣，轉(zhuǎn)而散發(fā)出萬丈豪情。
慕榮腦中回響起那名老村振聾發(fā)聵的詰問：“后生啊，其實對咱老百姓來說，誰當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咱有口飯吃，誰能讓我們吃飽，咱就認誰！可這些年來，皇帝是換了一個又一個，朝廷今兒個姓朱，明兒個就改姓了李，今兒個姓李，趕明兒又姓了石，換來換去，咱老百姓的日子非但不見好，反倒是一年不如一年，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什么？你看看這村子，還有幾畝田長著谷，還有幾家屋冒著炊煙？那些爭著搶著當上皇帝的人怎么就看不見這些？老頭子我就不明白了，若是老百姓都餓死了，他們當誰的皇帝去！”
最后，慕榮聽見了烈士英魂悲壯地呼喊：“真遺憾，看不到大周一統(tǒng)天下的那一日了……陛下，您一定要讓大周強盛起來，讓百姓都過上能吃飽穿暖的日子，臣先走一步了！”
慕榮遙望天際，著眼處是天地浩大，江山沉??！
慕榮在心底暗暗起誓，他會傾盡一生圓離人之愿，他會親手終結(jié)這個亂世，叫這世間不再有戰(zhàn)火紛爭、骨肉離散的悲劇發(fā)生，將士們不再埋骨他鄉(xiāng)魂無依歸，叫百姓能安居樂業(yè)，過上能吃飽穿暖的日子！他會收復關(guān)北，一統(tǒng)天下，還蒼生一個太平盛世！
胸有乾坤，銘離人夙愿。
志懷霜雪，踏無悔征程。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狼煙靖平終有日，盛世繁華祭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