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欲念不止，舞陽不滅（下）
“我想，我應(yīng)該向族長說聲抱歉。”慕籬邊說邊起身走到窗邊，與長庚并肩而立。
長庚不解地看向他，慕籬道：“昨日我之所以帶少谷主來到紫旭山，本是想揭穿楚天承的陰謀。
我承認(rèn)我是有私心，想借機削弱楚天承的力量，但我也是真心希望少谷主能擺脫楚天承的控制，脫離苦海，只是，我不曾料到太子妃竟還活著，更不曾料到她竟是巫族之后……”
明明該為這一切的真相生氣的人，此刻竟在向他這個始作俑者道歉，長庚被慕籬的可愛逗笑了，難得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與二公子無關(guān)，一切都不過是宿命罷了?！?p> 然后他又恢復(fù)了愁容，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遼闊霜寒的碧水青山接道：“天地間一草一木皆有它的生存法則，人若想在這天地間活下去就必須遵循，倘若強者皆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任意妄為，二公子認(rèn)為后果將會怎樣？”
慕籬想了想，道：“那自然就亂套了。”
長庚點頭：“所以，生來就擁有通靈之力的我族傳人更不能仗著能占會卜、可窺天機便肆意妄為，這是天道，是我們生存在這世間必須遵守的規(guī)矩?！?p> 慕籬深表認(rèn)同地也點了點頭。
長庚接道：“在世人眼中，舞陽巫族是一個令人畏懼、同時又令人向往的存在，只因我們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舞陽巫族從來做的都不是尋常營生。”
“……”
“二公子覺得我用‘營生’這個詞不太合適，對嗎？”
“……”
長庚輕笑接言：“可事實的確如此，不是嗎？會來巫族的人必定都有所求，只要他們付得起代價，我們就會滿足他們所求。
而這些特地趕來巫族的人，其所求之事大多也都是世間難為或不可為之事，自然付出的代價也就非比尋常，這也是巫族諸多謠傳的根由。
可是，有求于我們的人要為其所求付出代價，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舞陽一族的掌舵人世代不能享常人之壽，這便是窺探天機的代價?！?p> 這個話題，上一次慕籬已聽長庚說過，到如今，他能更加深刻地領(lǐng)會這句話，或者說這個詛咒的沉重和悲哀了。
“舞陽傳人天生擁有非常之能，所做的更是窺探天機、預(yù)見未來、擾亂陰陽的營生，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yīng)遵守法則，順應(yīng)天道。
所以，舞陽先祖才會傳下祖訓(xùn)：凡舞陽傳人，預(yù)知未來而不可改變未來，絕不能做任何可能會改變天道運行的事。
正所謂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欲打破規(guī)矩逆天而為，則勢必要為之付出代價，可見上蒼是很公平的，不是嗎？它在給予我們非常之能的同時又給我們戴了一個緊箍咒，以防我們逾矩，擾亂世道運行?！?p> 慕籬點頭，表示贊同。
長庚接道：“然而，舞陽家的傳人似乎人人都繼承了先祖悲天憫人的骨血，個個俠骨仁心，悲憫蒼生，總有這樣或那樣的機緣讓他們干涉世間事，打亂世間陰陽，干擾天道運行。既有所求、有所為、有所得，便自然該付出代價，所以歷代舞陽傳人幾乎都活不過四十歲?！?p> “！”慕籬再度為之驚詫不已，原來當(dāng)日長庚告知他的那些不過是冰山一角。
長庚看向他，輕淺溫柔地笑著說出分量極重的決心：“我雖不才，但守護巫族是我自降生之日起便已注定的責(zé)任和使命，身為母親和兒子，我也會不惜一切完成她的遺愿，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慕籬明白，他說的是為太子妃討回公道，報庚寅血仇。
他忽然想起那年巫族初見，也是在這個房間里，長庚說過含義相同的話：“二公子不必為長庚不平，我雖對巫族命運有如此定見，卻并不代表我便怨著這樣的命運，相反，這是我自愿承擔(dān)的責(zé)任與使命。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許多事即便我們能預(yù)料到結(jié)果，但卻無法得知其過程，就好比我們每個人都知道生命的終點是死亡，但通向這個終點的過程會如何，我們都無法預(yù)料。終點雖同，路卻有千萬條，要怎么走取決于我們自己?！?p> “少當(dāng)家這個比方倒是新鮮。”
“正如二公子立誓不惜一切也要助大公子一償夙愿，長庚亦有即使賭上性命也要守護的東西。我愛巫族，也愛我的族民，為了守護他們，完成先人遺愿，我會不惜一切！”
……
如今回想起來，慕籬更能領(lǐng)會這話中蘊含的重量。
“前代族長若泉下有知，定能安心了；舞陽歷代先祖若在天有靈，必定也會為有你這樣的傳人而欣慰?！?p> 長庚聞言，沖他感激一笑：“多謝二公子?！?p> 而后，他扶窗遠眺，濃眉緊鎖，語帶傷感道：“世人對他們所不了解的巫族冠以神鬼之說，對我們既敬又畏，既心馳神往，又避之若浼，所以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懷疑舞陽一族為何會長存于世。即便沒有我舞陽一族，這人間也照樣會輪回轉(zhuǎn)續(xù)，不會受任何影響，不是嗎？”
“聽族長此言，想來是終于找到答案了?！?p> 果然，長庚苦澀一笑，答：“我也是在接任了族長之位后才漸漸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這世間總有那么些人擁有那么一些超越自身能力的欲望，有那么一些哪怕傾家蕩產(chǎn)、甚至付出性命也要達成的執(zhí)念，也許正是這千百年經(jīng)久不衰的人間欲念，才催生了可以為他們達成愿望的超越世俗的存在。有需求才會有供應(yīng)，這是千百年來永恒不變的真理，是故……”
長庚轉(zhuǎn)過身再次面向慕籬，擲地有聲地吐出了十六字定論：“欲念不消，則需求不止；需求不止，則舞陽不滅！”
欲念不消，則需求不止；需求不止，則舞陽不滅。
慕籬將這十六字反復(fù)咀嚼，回想這一路走來遇見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無論身份尊卑、地位高低，哪一個不是為自己的欲念汲汲營營，而只要他們的欲念不止，則舞陽巫族的宿命便永無終結(jié)。
思及此，慕籬也不由一聲嘆息，不無自嘲道：“說起來，我也是這其中的一份子呢?！?p> 長庚了然一笑，道：“所以，有什么疑問，二公子盡管問吧，算是感謝二公子肯再次聽我說這么多廢話，以及一直以來欺瞞二公子的歉意。”
慕籬看了看長庚，而后也了然一笑，閉目深吸一口氣，轉(zhuǎn)換了心情，再次睜眼，他終于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么請問族長，裴老太師和秦大將軍是否為巫族之后？”
“在鐘靈山中時，龍躣就曾言，此事怕是瞞不了二公子多久了，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長庚不由又一陣好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原本楚天承和呂玄在鐘靈山合謀設(shè)下的連環(huán)局的確可說是天衣無縫，奈何一直隱藏在幕后的舞陽巫族成為了他們計劃當(dāng)中的最大變數(shù)。
當(dāng)初，明知自己的行動會加大巫族暴露的風(fēng)險，可為了救慕榮、助慕籬解鐘靈之困，他也顧不得其他，而慕籬果然沒讓他失望，終是懷疑到巫族了。
慕籬雖已猜到了答案，但親耳聽到長庚的回答，他還是不由地吃了一驚。
“所以，他們真的是巫族之后，并且一直都知道司過盟這些年來的動向，也一直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是嗎？”
“是。”
“所以，隱藏在司過盟幕后的那位高人實際上有四個人，當(dāng)年第一次現(xiàn)身司過盟的高人是前代族長，之后這些年便由族長、裴老太師、秦大將軍你們?nèi)私惶嬉愿呷说纳矸菰谛袆樱瑢?？?p> “是?！?p> 慕籬有些錯亂了，難怪無論他們怎么查都弄不清這位幕后高人的身份，他甚至還曾將調(diào)查方向瞄準(zhǔn)與云霆、柴素云有過交集的朝中官員，可他卻怎么也想不到，此人和云霆、柴素云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他從一開始就把方向搞錯了。
當(dāng)初在鐘靈山時，云清曾突發(fā)奇想，猜測秦蒼與那神秘高人有所關(guān)聯(lián)，哪知他瞎貓撞上死耗子，竟讓他猜對了一半。只可惜這個想法當(dāng)時就被他自己給否定了，因為他覺得年齡對不上，且事后他也就把這茬給忘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如何會成為巫族之后，裴老太師和秦大將軍為何也成了巫族之人？”
“二公子稍安勿躁，這便是接下來長庚要說的重點?！?p> 慕籬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等待長庚的答案。
“其實，二公子所問的是同一個問題，而要解答這個疑問，我首先需要向二公子解釋何為巫族‘雙生禁忌’?！?p> “雙生禁忌？”
長庚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