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詭局(下)
聽了慕榮的話,慕謙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慕榮話中的意思。今日洛傾鴻當(dāng)著滿朝文武和八方賓客的面以符三娘相要挾,若慕榮不去救,便會落人以口實,后果難料。
這樣不僅會讓魏王和符氏一門與皇家心生隔閡,更會讓那些臣子寒心,認(rèn)為皇室為了自保是可以隨時犧牲他們的。
如此一來,大周分崩離析只怕也就不遠(yuǎn)了,如此心計不可謂不毒。
所以,這是個死局,無論慕榮去與不去,將要面臨的局面都不會容易。
慕謙清楚他這個兒子的脾性有多剛烈,面對這樣的威脅,他是絕不會屈服的,寧死也不愿將來落人以話柄,更不會讓全天下的人恥笑他這個皇帝貪生怕死,隨時都可以犧牲臣子。
他還知道,慕榮一旦下定了決心做某件事,那便是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他。
然而慕謙不知道的是,慕榮堅持要去的更重要的理由,是那根在他眼前一晃而過的五色長命縷!
父子二人眼神交匯,慕謙心知無可扭轉(zhuǎn),一聲長嘆,只好作罷。
慕榮見慕謙終于理解妥協(xié),終于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再度面對洛傾鴻,問:“那么,少谷主要告訴我的第二件事為何?”
洛傾鴻瞟了一眼那刺客,邪魅一笑:“殿下不妨在她身上搜搜看,或許會有意外收獲?!?p> 慕榮不解其意,但還是示意了一下楊慎,楊慎隨即上前一通檢查,果然在刺客的后頸發(fā)現(xiàn)了異常乍眼和詭異的黑蝶紋身!
慕榮一見,南巡時的遭遇便立刻跳到他的眼前。
竟然是“蝶影”,好個呂玄!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根銀針,直撲慕榮!
“殿下(懷霜)小心!”乘風(fēng)和楊慎幾乎是同時不要命地向慕榮撲去,險險避過了飛來的銀針。
而銀針與被撲倒的慕榮錯身而過的瞬間,卻是精準(zhǔn)地刺入了那一直被禁軍士兵制伏著的刺客心口!
“快離開她!”
隨著乘風(fēng)的一聲提醒,在那兩名禁軍士兵松開那女刺客的剎那,魅藍(lán)的火焰瞬間便自她體內(nèi)向外燃燒起來,同時伴隨著女刺客凄厲的哀嚎。
烈火焚身中,那刺客竟還對洛傾鴻怒道:“洛傾鴻,你敢背叛爾主,破壞我主計劃,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洛傾鴻不屑道:“倘若我真的違抗了他的指令,那此刻我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嗎?要怪就怪你自己學(xué)藝不精,任務(wù)失敗,生死無怨尤,他們是絕不會管你死活的!”
“啊——?。?!”
隨即伴隨著一聲震天慘嚎,火焰瞬間爆烈,那刺客便化為了灰燼,風(fēng)一揚,他便挫骨揚灰了,但衣飾卻完好無損地遺落在了原地。
全場鴉雀無聲。
洛傾鴻看著地上的殘跡眉頭一蹙,搖頭嘆道:“呂玄到底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值得你們對他這么死心塌地?”
洛傾鴻暗忖,楚天承特意保留了他的自主意識,只要他行事不違背指令,體內(nèi)的蠱毒就不會發(fā)作,想來楚天承也是料定自己會在計劃中搗亂吧。
照他對楚天承的了解,他的行為大概正中楚天承的下懷。
挑明“蝶影”的身份就等于是宣告南齊也參與了這次行刺,呂玄也就無所遁形了,而中原與南齊若能斗個你死我活,那他楚天承便可在暗處坐收漁翁之利。
在他兀自思忖間,慕榮已經(jīng)起來了,乘風(fēng)和楊慎則在人群中搜尋剛才暗中下手的人。那人必定是刺客的同伙,見任務(wù)失敗便殺人滅口。
只是,這滿殿密密麻麻的數(shù)百人,要想找出這個人談何容易。
慕榮以及這殿內(nèi)通透之人卻是從那刺客和洛傾鴻之間簡短的對話中抓住了問題的關(guān)竅。
慕榮蹙眉看著洛傾鴻,對他前后矛盾的行為感到費解。
他當(dāng)眾拆穿了“蝶影”的身份,讓呂玄的陰謀曝光,那也就意味著他此去不會有性命之憂,至少會讓世人看到自己活著回到晉王府。
因為他若是有個萬一,那呂玄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自然難逃天下悠悠眾口,這對圖謀中原、志在天下的呂玄來說是絕對不利的。
換句話說,洛傾鴻這是在變相地幫他。
可是慕榮不解,若洛傾鴻真的有心幫他,那之前他的所作所為又該如何解釋?
仔細(xì)想來,那刺客的行動似乎并不在洛傾鴻的掌握之中,他能死里逃生顯然出乎那刺客的意料,但洛傾鴻卻對他能死里逃生似乎絲毫不意外,就好像他對那刺客的行動早已了如指掌,并且一早就知道他們的計劃必定會失敗。
而利用符天驕和那根五色長命縷把自己引入他的局,仿佛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結(jié)果。
此外,從那刺客的話中,慕榮推斷出他們的立場似乎有分歧,也就是說此次事件至少應(yīng)有兩方勢力參與。
洛傾鴻應(yīng)該是屬于其中一方的,但卻又背叛了他背后的主人,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榮一時無法下定論。
總而言之,他現(xiàn)在基本可以判定,自己此去當(dāng)不會有性命之憂。他推測洛傾鴻和他背后的主人如此大費周章,應(yīng)該是想要利用他做什么文章。
至于文章的對象,慕榮猜測應(yīng)該是司過盟。
慕榮雖不知楚天承還活著,但還不至于傻到不知這背后主使的最終目標(biāo)仍然是他和慕謙。
父親已然命不久矣,那么他們接下來的目標(biāo)自然就是他。而要對付他,自然就不得不考慮一直在他們父子背后默默支持的司過盟。
所以歸根結(jié)底,不論敵人在明還是在暗,他們想對付的始終還是中原,只因司過盟的存在,這些人才不得不設(shè)法先除掉司過盟。
以他對獨孤仇事事料敵于先、未雨綢繆的了解,他也料定獨孤仇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曉一切,并且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做好了相應(yīng)的安排。
想明白了這些,慕榮再次面對洛傾鴻的心境發(fā)生了變化。
“少谷主,紫旭山中發(fā)生的一切,我亦有耳聞,照理說太子妃和楚天承相繼西去,與庚寅之變有關(guān)的所有恩怨也該隨之消散了,那少谷主現(xiàn)在所做的這些又是為了什么?難道說你的心中還存有仇恨?”
不明真相的人自然聽不懂慕榮在說什么。這整個大殿里,大約只有他和慕謙,還有藏在暗處的司過盟親衛(wèi)和蝶影奸細(xì)能聽得明白。
洛傾鴻聞言暗笑,這個人還真是敏銳。
“若我說是,殿下又當(dāng)如何?”
慕榮從他的話語中聽不出一點敵意,倒是充斥著一股莫名的決絕的意味。
夜風(fēng)輕拂,明燭輕籠,背后是遼闊的天地,碧衣翩翩的洛傾鴻立于空曠的大殿紅毯之上,宛若縹緲一謫仙,隨時都有可能會隨風(fēng)而去。
“若真如此,那慕榮絕不會讓你如愿!”
他的話很平淡,一點兒也不像是對敵人說話的語氣,但依舊很有分量,有著一股讓人信服、敬畏的力量。
洛傾鴻挑眉輕笑:“是嗎?那傾鴻拭目以待?!?p> 慕榮看著洛傾鴻,總覺得今日的他與往日有些不同,充滿違和、異樣。
今日的洛傾鴻雖依然在做著讓人牙癢的事,可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惡意。
再仔細(xì)觀察,他發(fā)現(xiàn)不止是感覺不到惡意這么簡單,眼前這個人身上甚至完全找不到從前那個驚艷絕塵的藥谷少谷主的影子,更見不到不久之前那個邪魅張狂的九門門主的絲毫痕跡。
他仿佛褪去了始終包裹著他的一層紗,整個人變得通透、澄澈、明亮,那雙曾經(jīng)魅惑眾生的桃花眼中再不見昔日讓人看不透的迷障,亦不見一絲一毫的邪魅,有的只是從容和淡然。
慕榮甚至有一種錯覺,從前他所見到的各種姿態(tài)的洛傾鴻都像是假的,唯有眼前這個才是真正的洛傾鴻。
洛傾鴻側(cè)身,含笑做出邀請的手勢:“殿下,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們可以啟程了?!?p> 身后一眾人聞言紛紛急了,亂七八糟喊成一片。
慕榮轉(zhuǎn)身面向眾人,淡定地環(huán)視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慕謙身上。
“父親,請相信,孩兒一定會平安歸來!”
慕榮話語中傳達(dá)出的決心和信心,慕謙都感受到了??v有千萬不放心,但他心知眼下他已無力阻止事態(tài)的發(fā)展,只得含淚沖慕榮點了點頭。
慕榮亦點點頭,以示寬慰。
然后,他仍舊走到秦蒼身邊,蹲下,靜默了許久方輕聲道:“龍躣,我去去就回?!?p> 隨即,他起身對裴清和符文彥鄭重一揖:“岳父大人,老太師,這里一切就暫時交給二老了,我去去就回?!?p> 知曉一切的裴清看著慕榮的雙眼中閃耀著熠熠光芒,為這顆冉冉升起的帝星。
符文彥則滿懷感激與擔(dān)憂,既感動于慕榮為了他的女兒肯以身犯險,又擔(dān)憂他此去若有個萬一,到時他該如何向滿朝文武交代,在慕謙面前又該如何自處。
在周臣們的焦急和擔(dān)憂聲中,慕榮抬手向殿內(nèi)文武揖禮致意,而后瀟灑從容地朝洛傾鴻大步走去。
“殿下!”
“懷霜!”
乘風(fēng)、楊慎抬腳就要追,卻見洛傾鴻停步回頭警告:“我奉勸諸位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在下無法保證晉王殿下和平陽郡主的安全?!?p>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慕榮跟隨洛傾鴻飛身而起,踏著宮墻高樹忽隱忽現(xiàn)地朝宮外飛檐走壁而去。
皇宮腳下,天街之側(cè),黑袍面具的影主站在一樓臺之巔,俯瞰下面的車水馬龍默然不語。
一條黑影嗖的一下落在他身后,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面具下的雙唇揚了揚,不無夸贊道:“竟以我皇作為晉王的保命符,真是一匹難降的烈馬,呵呵呵~”
身后影衛(wèi)再道:“影主,我們也該前往了。”
影主一笑:“我且去觀賞觀賞,看看這場戲終將如何收場。”
隨即,這兩人亦飛往城外太清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