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莫十七帶回千塵嶺后,千雨時便不見了蹤影。
百般無聊之際,莫十七只得追追千雨時的那只綠眼狐貍,或者將它抓來脅迫它一番就放了。
久而久之,那狐貍看見她也不跑了,只是睨著眼睛輕飄飄地瞥她一眼,而后翻個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張開嘴露出一排尖牙,似是在向她挑釁——有本事就把我燉了呀!
著實囂張。
這日,外頭下著小雨,莫十七靠在窗前,閉著眼睛享受著被水霧滋潤得歡快而散發(fā)出比平時更濃烈香氣的花卉植株的芬芳。
忽而心神一動,某股意念不停地撞擊著她的靈識。
愿本不像理會,可對方似沒有停下的意思,不情愿睜開眼,一揮手一道紅光射出,在空中碎成點點星芒落下后,一張怨氣橫布的‘豬頭’現(xiàn)了出來。
莫十七斜了眼那張臉,調(diào)侃道,“怎么,改投胎做豬了?”
老頭氣急敗壞的聲音如平地驚雷般她腦海中炸開,“莫十七!”而后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兩邊的胡子眉毛因臉過于腫大、凹凸不平的原因,被擠得一上一下,看上去極為滑稽。
本想再吼一句的,但一抬頭發(fā)現(xiàn)莫十七正冷冷看著他時,先前的氣勢與怒意瞬間褪了大半,老頭小心翼翼地總兩個手指輕輕地捂在嘴邊,那模樣透著三分嬌羞七分可憐,“你你你,快些把五毒蜂的解藥交出來,老夫就原諒你毒謀師尊。”
“你不是會煉解藥嘛,再煉不就完了?!?p> “五毒蜂都被你殺死了,老夫煉哪門子解藥?。 崩项^吼完后,委屈得腫起部分都癟了下來,“都說收女弟子好,女弟子是師父的貼心小棉襖,老夫命苦啊,收了兩個,一個是石頭心腸,一個是榆木腦袋。早知如此,何苦為難自己!”
說到另一個徒弟,老頭努力睜著他那腫脹的眼睛左瞧瞧右看看,“青川呢,這丫頭不是你走哪跟哪嘛,叫她出來為師有話交代?!?p> 莫十七這才想起這段時間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從何而來。
將萬惡殿尋了個便才被人告知,千雨時半月前便已離了開千塵嶺。
正當她苦惱之際,一家侍陪著笑臉提著膽子走了過來,說幾月在千塵嶺腹地發(fā)現(xiàn)了幾名家侍的尸體,那幾名家侍生前都被千雨時指派給了她的師妹,至于她的師妹……
“事發(fā)后主上立馬派了人將整個千塵嶺翻了一遍,但就是找不到那個姑娘?!?p> 腹地?
她聽那老頭說過,千塵人氏不知從哪弄來一顆菩提子,還將其練成了不神不魔的怪物。
青川是她八歲那年從瘋魔嶺深處帶回來的那株丑苗。
當時她興沖沖回到月倚西樓將丑苗扔到老頭面前,伸手要老頭將答應過她的菩提子交出來,誰知那老頭比她想的還要無恥。
從一開始老頭就沒打算將那東西交給她,趁她不注意,將菩提子扔進小丑苗那張偷偷摸摸長出來的‘嘴里’,小丑苗立即化作了一女童模樣。
如果不是那時不是老頭的對手,她早將他剝皮抽筋做成肥料澆花了。
老頭說青川本就是一株普通的靈草,因千年萬年受嶺中惡靈怨念的侵蝕,這才長成了歪七扭八的樣子。
正巧的是,這株靈草恰好長在封印的結(jié)界上,那惡靈便想將它灌溉大,說不定能將封印撐破,這也是為何封印之地周圍的植株只有它活下來的原因。老頭說這植株雖已成魔,但若將菩提子放入它體內(nèi)凈化,沒準還能修煉成神草呢。
莫十七根本聽不進老頭的胡編亂造,直至老頭說:等它長大了,體內(nèi)的怨氣凈化完了,吃它也是一樣的。她這才暫時冷靜下來,心里盤算著如何將這老頭和小丑苗一塊燉了。
菩提子是世間唯一的神階植株,同類之間有些強烈的呼應,雖然長在千塵嶺的那株已經(jīng)有入魔趨勢,不過因為世間菩提子數(shù)量極少,同類的稀有更是令它們之間惺惺相惜的情緒更為濃烈。
盡管青川本體不是菩提子,但身上也帶有菩提子的氣息。
半魔半神的東西向來神智混沌,但也不排除有例外的,現(xiàn)在只希望是前者,否則,另一顆菩提子很有可能以幫同類報仇的名義將青川撕了。
一面猜測著各種情況,一面還有另外一種情緒在心底滋生,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千塵腹地,領路的家侍停在通道出口處,指了指菩提樹的方向便匆匆離開了。
停在原地良久,即便未見到實物,那股濃郁熟悉的清冷香氣也能讓她知道,‘它’就在哪兒。
莫十七躊躇半晌,思慮許久方才邁出步子。
太古時期,妖神神游至北冥一荒山中,在丘陵上發(fā)現(xiàn)一棵單薄卻身形挺立的黑樹,上頭結(jié)著一粒拳頭大小,皮表凹凸不平且極為粗糙的紅果子。
雖然那粒果子長相不如意,卻有著世間果實都沒有的清冽香氣,妖神就是被這一股純凈柔和的清冷之香吸引,只是還未將果子送入口中,忽然驚醒,回神后發(fā)現(xiàn)只是個夢……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血肉氣息,都能被這不神不魔饑餓的菩提樹敏感地捕捉到。正當它全神貫注調(diào)動根莖準備把來人一網(wǎng)打盡時,它忽然產(chǎn)生一種害怕,想退縮,想將自己埋起來的情緒。
幽暗的通道漸漸走出來一個人影,那如烈火般的身影似是驚濤駭浪般,撞擊它偶然偶然才能清醒的神智。
莫十七抬眼,瞧見那已長成參天大樹的菩提猝不及防的,如抽搐般猛烈顫抖了起來,如鬼爪般張牙舞爪的枝杈發(fā)出的‘沙沙’聲正訴說著它的窘迫與恐懼。
漸漸地,地上的根莖緩緩收了回去,與此同時,樹干在不斷縮短變小,直至縮成棵小樹苗方才停止。
見此情形,莫十七腳步輕了許多,眼里多了幾分憐惜幾分慰藉。來到菩提樹前,伸向依舊在顫抖的枝葉。
冰涼的指尖接觸到它的那一刻,所有緊繃的情緒似乎都松動了。她的指尖依舊冰涼柔軟,依舊如從前那般喜歡輕輕揉捏著它的葉片。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些年苦了你了?!?p> 聽到后面那句話,它多想像從前那般,無憂無慮地圍繞在她身邊,聽她那甚是無趣、毫無邊際的自言自語,而后靠著他的樹干心滿意足地睡去。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它無法原諒自己,它再也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愛惜,無法再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理直氣壯護她周全。
莫十七呼了口氣,環(huán)了環(huán)周圍漫不經(jīng)心道,“可有瞧見一修煉成形的樹精?”
樹苗愣了會兒,而后點點頭,一根粗壯的根莖騰然而起,尖銳如鋼鐵般的尾部猛地朝地面一扎,頓時一片塵土飛揚。
那根莖在地里摸索了一陣,很快便將昏迷的青川給勾了出來放到地面。
莫十七將她檢查了一番,只是被吸了部分靈氣,其它無大礙。
解開手腕封印將青川抱起朝出口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下,側(cè)頭道,“我每天都在想你現(xiàn)今在何處,是否安好。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沒有錯?!?p> 它原是生在北冥一荒地的一棵菩提樹,就在它生命即將枯竭之際,一男子將它帶到了一靈氣濃郁純凈的地方重新栽培。
待它再次蘇醒,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長出了葉片,身體粗壯了一圈,腳上一片沉甸甸的。
低頭,但見一片肆意張揚的赤紅,就像連接黃昏日落的江水一般,泛著點點晶瑩被清風搖搖晃晃托起,浮在地上柔軟的翻滾著。
微涼的雙手搭在它的根莖上枕著腦袋,如瀑般的墨發(fā)隨意披散在一旁被風吹得凌亂,發(fā)絲搔得它微微顫抖。
蒼白得有兩分透明的皮膚與深沉的黑個炙熱的紅,這兩種深色形成鮮明的碰撞。
毫無血色的嘴唇,讓她整個人更是透著一副趨于極致的病態(tài)美,令人心生疼惜卻又不敢觸碰。
裸露的白皙腳踝上,圈著一串銀色鈴鐺,隨著她不安分的挪動身子,斷斷續(xù)續(xù)的輕靈聲響飄蕩在他們四周。
那男人說,以后它就是屬于她的了,它要盡全力保護她、幫助她,最重要的是,讓她開心。
他給它取了個名字——浮塵,浮于紅塵之上,飄于塵世之間。那時它不明白他取這個名字的意思,后來它明白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男子并沒有眾生眼中的那么高貴淡漠,他所有的偏愛與私心都藏在無聲細語中。
他希望讓它代替他,陪她走完前程沒有他的路,可是它食言了。曾經(jīng)信誓旦旦的承諾,因一念之差,永遠的不可挽回……
假‘莫思歸’只是走過場般,讓人草草搜尋了一番瘋子家里便忍不住里頭散發(fā)的陣陣惡臭,欲帶著人離開了,從頭到尾也沒下過轎子。
花子真忽然心生一計,縱身一躍落到那急匆匆要離開的轎子前,大聲道,“呦!這誰啊這么大陣仗。”
說完瞥了眼領頭的雙頰高腫的女子,見那女子瞳孔一陣收縮還有往后退的嫌疑,心情甚是美好。
有人認出了花子真玉墜上百紫鳶的族徽,驚呼道,“那是花家小少爺?!?p> 這時有早就心生懷疑的人將那隊假冒人馬前前后后看了個遍,但都沒有發(fā)現(xiàn)莫氏獨有的絳帶。
要說這莫氏的族徽也是特別。別家人的族徽要么是神兵靈草,或是什么瑞獸靈物,總而言之都是個有模有樣的實物。但莫家的是個做工精致的緞帶,上面繡著一串誰也瞧不懂的符紋,據(jù)說這個符紋是從莫家嫡脈手腕上那圈天生符紋復刻下來的。
大家族極為重視家規(guī)組訓,所以上到家主下到做雜役的仆人,都會時刻將族徽戴在身邊。
這群人雖著的是莫氏校服,可唯獨缺了這一重要象征。而且莫家公子與花家少爺乃是多年好友,可花子真并沒有第一時間上去打招呼,而是站在一旁似乎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如果真是假的,冒充四大家族出來招搖撞騙,還敢掌他們耳光!
轎子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哦?原來是花兄,近……”
未等他說完,花子真厭惡地啐了一聲,“兄你大爺,老子最討厭別人這么稱呼!”
轎內(nèi)人有一絲慌亂,“哦,是我忘記了,實則對不住,子真兄……”
“我呸!跟誰攀親戚,子真也是你能叫的!”
轎內(nèi)人干笑了兩聲,努力作淡定接著道,“花少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人惹到花少爺了?”
花子真負過手抬頭看向天空,邊走邊道,“今日路過一墳地,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與我摯友同名同姓者。
雖是巧合,可我那摯友尚在人世,所以怎么瞧怎么不吉利,故燒了金銀財寶美女侍婢豪宅馬車給那死鬼與它商議,可否改改那姓名?那死鬼想都沒想一口便答應了。
我琢磨半日,想是改什么好。我就一直盯著那爛墳堆,想著即便我那摯友將來老死,以他的身份定是要風光大葬,受萬人膜拜的,怎么會如眼前這般的凄涼?
所以我決定,把姓改了,就叫‘賈’死鬼好了?!?p> 莫思歸聽得臉色黑沉,這家伙是拐著彎連他一起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