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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雁來稀

第三章 歐陽山莊再相聚,前路依舊迷霧重重

塞外雁來稀 彥汜 4893 2019-08-31 09:35:28

  第二日,歐陽山莊內(nèi)。

  歐陽天寒站在院落內(nèi),看著屋內(nèi)的木南蕁。從皇宮出來后,她每天都站在窗前望著天空,天明時的云卷云舒,天黑時的繁星點點,她仿佛沉醉其中,無法自拔。起初,歐陽天寒以為她是在等蕭慕鋮。但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她的眼中沒有盼望和期待,只有無盡的迷茫和絕望。木南蕁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天,有大部分時間都是發(fā)呆,時而流淚,時而無聲的大笑。她沒有什么可高興的事情,笑容中皆是嘲諷。

  歐陽天寒不清楚,她是在嘲笑誰?在皇宮內(nèi),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官家一道旨意,就將他們彼此綁在了一起。

  歐陽天寒承認(rèn),自己對她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這種情感,無法用單一的愛慕來定義。他們之間的糾葛過于復(fù)雜,由于彼此的身份此生都不可能成為夫妻。身在江湖,卻依舊逃不開“圣命難為”這四個字。

  歐陽天寒抬頭望了望天空,他覺得此時頭頂上有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隨時都有可能落在他們所有人的頭上,將其一網(wǎng)打盡。

  記得那日黃昏,宮內(nèi)禁軍護送木南蕁回到歐陽山莊。她剛剛進門便對自己說:“勞煩歐陽莊主,給南門大街的東西教坊送封信。邀請師哥來山莊,我想見見他?!边@是她這幾個月來,對自己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自此之后,這三個月來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以往爹在世的時候,每每提起梧桐苑的門主蕭炎都會帶著尊敬和欽佩。從那時候他便知道,梧桐苑的勢力不容小覷??蓞s從沒有想過,大遼、西夏、都城汴京都有它的勢力。如此的江湖第一門派,當(dāng)今圣上如何不會忌憚?滅掉梧桐苑是情理之中,而如今是不是要輪到歐陽山莊了。這些事情細(xì)細(xì)想來,讓歐陽天寒的頭皮真真發(fā)麻。今日天氣晴朗,積雪反襯著陽光極度耀眼,明晃晃讓人有些眩暈。

  就在此時下人來報,梧桐苑主蕭慕鋮親自登門拜訪,人已在前院的花廳等候。

  歐陽天寒快步從后院來到前廳,二人相見抱拳拱手相互問好。

  坐定后,蕭慕鋮望著廳堂之上的匾額說道:“當(dāng)今官家御筆親書的’天下第一莊’,如今可算是名副其實了!”

  歐陽天寒此時與蕭慕鋮對坐在廳堂左右兩側(cè)的椅子上,他沒有說話,只是端詳面前的這個人。在經(jīng)歷的家中變故和門派紛亂后,如今他褪去了少年時期的灑脫和輕狂,增添了沉著和堅韌??粗捘戒叺淖兓瑲W陽天寒有些欽佩更多的還是悲涼。他們二人都是無辜被卷進這樣的風(fēng)波之中,父親的意外亡故讓他們對彼此都有芥蒂,到底是歐陽山莊牽連了梧桐苑,還是這事情本就是因梧桐苑而起?這個謎團需要他們一起去解開,而如今來看這些所有的問題的關(guān)鍵都系在木南蕁身上。

  “之前就曾聽我爹說過,梧桐苑的勢力不可小覷??墒?,當(dāng)瓊霜妹妹告訴我要給東西教坊送消息的時候,我依舊有些不可思議。梧桐苑,不虧是武林霸主。”歐陽天寒面帶微笑,對蕭慕鋮說道。

  “什么武林霸主,不過是道上的朋友給先父幾分薄面。如今家父不在了,梧桐苑在我手中不過是為了讓弟兄們糊口過日罷了!”說著,蕭慕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哎……這樣看來,天寒大哥,比我有出息??!”

  歐陽天寒搖搖頭,率先起身說道:“往后的日子還長,梧桐苑在蕭慕鋮兄弟的帶領(lǐng)下,定會再次崛起,更何況你身后還有暮雀門。”說著,他伸出右手指向門外:“我們邊走便說,蕁妹妹等你很久了。”

  二人閑聊間,就到了木南蕁如今住的院子。

  蕭慕鋮抬頭看到院門上的字十分驚訝,他十分不解的看向身側(cè)的歐陽天寒?!八龔膶m里出來后就一直悶悶不樂,也不與人說話。我以為她是思念故人,所以將這里改成了’梧桐苑’,可她依舊是那副樣子?!睔W陽天寒說著,向院子里揚了揚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希望看見你,她會高興?!?p>  說著二人舉步向屋內(nèi)走去,正在發(fā)愣的木南蕁尋聲向外看。

  只見歐陽天寒走在前面身后跟著蕭慕鋮,霎時間恍如隔世。太陽光突然更加的明亮起來,照著眼睛有些發(fā)疼,一陣眩暈向木南蕁襲來。木南蕁有些欣喜,更有些悲涼。從三個月前的那天,她的生活變成了一場可笑的噩夢。如今夢不僅沒有醒,更是將蕭慕鋮也牽連進了這丑惡的是非中。心內(nèi)翻江倒海,看著朝思暮想的人一步一步向她走來,情感上她恨不得即刻跑到他身邊,可是理智卻告訴自己只要師哥安全,朝暮相守的日子她可以舍棄。只要想到往后的日子他的身邊將不再有她,恨不得即刻去死,無奈這條命生下來就身不由己。她如果死了,她身邊的人必定無一人幸免,木南蕁舉步維艱。

  今日蕭慕鋮穿了一件藏藍色的圓領(lǐng)長棉袍,走在滿是積雪的庭院內(nèi),格外顯眼。往來的下人都忍不住側(cè)目端詳,他們見慣了歐陽天寒的粗狂豪氣,京城貴公子的文雅。如今這位看上去都與他們不同,白皙的面容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一雙桃花眼中透露著些許哀傷。他的體魄健壯猶如戍守邊關(guān)的將軍,一舉一動不僅透露著男人的豪氣,還有隱隱透露出些許書卷氣息。他們的歐陽莊主與這樣的男子相比,竟是落了下風(fēng)。就在眾人都在猜測他的身份時,歐陽天寒的貼身隨侍漠北將他們驅(qū)逐出了院落,并且守在門口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我覯之子,維其有章矣。

  木南蕁想:這樣的男子,即使沒有她也一定會有更好的姑娘與之相配。天下之大,自己注定孑然一身,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親情或是愛情都不會屬于自己。

  她挪動腳步向外迎,許是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她的腳步略顯急切,慌亂之中將角落的一只花瓶碰倒在地,應(yīng)聲而碎。木南蕁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地上的碎片,忽然間心里酸酸的有些委屈,流出淚來。

  屋外的蕭慕鋮自從進入院子,就一直在壓制自己心中的情緒。汴京城內(nèi)耳目眾多,各方勢力都將自己的耳報神安插至此,相互之間無非是利益制衡亦敵亦友。梧桐苑和歐陽山莊都置身是非之中,走錯一步就是深淵萬丈??墒?,當(dāng)他聽到屋內(nèi)的聲響,便再也按捺不住,施展輕功一躍而到屋內(nèi)。站在廳堂內(nèi)便見到了站在書房,看著花瓶碎片發(fā)呆的木南蕁。蕭慕鋮沒有上前驚動,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師妹,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萬千情緒皆在胸膛翻涌。

  木南蕁察覺到了屋內(nèi)的動靜和那糾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轉(zhuǎn)身抬頭望去,便見到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們相互望著,誰也沒有動。

  木南蕁閉上眼,貪婪的嗅著她盼望已久的熟悉的氣息。那是他的味道,如花香一般濃烈,如美酒一般醉人。她胸膛起伏呼吸急促,鼻子有些酸酸的發(fā)漲,她忽然覺得腿腳發(fā)軟,背脊一陣陣發(fā)出冷汗,眩暈過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倒在了蕭慕鋮的懷中。

  當(dāng)木南蕁睜開眼睛,看到蕭慕鋮的時候她感覺到心中一陣陣的刺痛。抬起顫抖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明明可以感受到手指尖傳來的陣陣觸感,可依舊恍然如夢。

  “如果是夢,可千萬不要醒??!”木南蕁輕聲呢喃道。

  “說來,這竟是我們新婚后的第一面!”蕭慕鋮抱著懷中的人,緊緊地將她禁錮在胸膛。“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著我們新婚后的日子,今日這般光景是我從沒有想過的。你……還好嗎?”

  當(dāng)木南蕁聽見蕭慕鋮的聲音時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頭埋在他的胸膛無聲的抽泣。她不再壓抑不再控制,將所有情緒都一齊發(fā)泄出來,所有的委屈和不安猶如潮水般猛烈翻涌。木南蕁此時感覺胸膛內(nèi)的心跳已經(jīng)亂了節(jié)奏,并且有一種即將窒息的感覺,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她的生命應(yīng)該在此刻終止。

  木南蕁的情緒和感受,蕭慕鋮完全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早就牢牢地套在一起,看她這樣自己更是難受。

  此時的蕭慕鋮也在默默流淚,他顫抖著嘴唇細(xì)聲安慰道:“我的蕁兒定是受了極大地委屈,哭一哭就好了。我是你的師哥,更是夫君。天不會塌,我永遠(yuǎn)都在……哭夠了,同我說一說話可好?”他一邊說著安慰的話,一邊用手反復(fù)的摸索木南蕁的髪鬢。

  這世間唯有兩件事可稱作可遇不可求的珍貴:男人的血和女人的淚。

  木南蕁低著頭,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始終沒有說話。

  蕭慕鋮并沒有強求,而是將其抱起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他俯身認(rèn)真的端詳著木南蕁,只見她低著頭牙齒咬著下唇,依舊沒有開口說話的跡象。蕭慕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轉(zhuǎn)身靠著桌子面向屋子的大門站著。他在胸前抱著雙臂,故作輕松的說道:“我來的路上,歐陽天寒將你這幾個月的情況和我說了。你這個樣子,我們都很擔(dān)心?。∮惺裁词虑?,是連師哥都不能說的呢?!”蕭慕鋮轉(zhuǎn)頭握住她的一只手,繼續(xù)說道:“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等到你說話為止。“

  蕭慕鋮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在這世上哪有什么東西是堅韌不催的,滴水穿石,鐵杵成針,越是看上去堅不可摧的東西,越是容易被擊垮。

  逝者如斯夫,時間奔騰無痕,卷走了愛恨糾葛,卷走了年華青春;無數(shù)人因為貪戀而爭奪,經(jīng)年之后,當(dāng)天下生靈氣若游絲之時,你才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宏圖偉業(yè),萬代河山從未真正屬于過誰。

  他想起了與木南蕁在梧桐苑度過的那些時光,仿佛又聽到了她銀鈴般爽朗的笑聲。

  父親和母親還都在,他們圍爐而坐品茶賞梅,閑話家常。他捧了一大把雪拋向木南蕁,而她卻因為弄濕了鞋襪都跑到母親懷里撒嬌。

  這一切歷歷在目,蕭慕鋮開口問道:“這歐陽山莊的雪景,始終比不上我們梧桐苑,是不是?”

  木南蕁伸出早已汗?jié)竦淖笫中⌒囊硪淼乜拷捘戒?,輕輕拈起袖口的邊緣將頭靠在他的肩背。不知是因為久別重逢的激動還是太過用力的原因,她的手一直在顫抖。蕭慕鋮沒有動,只是低頭看著那只拽著自己袖口的柔荑?!拔嗤┰贰边@個詞讓木南蕁慢慢地恢復(fù)理智,師父和歐陽叔叔已經(jīng)因為她而喪命,自己決不允許她身邊的人再次受傷。她咬緊牙關(guān),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跳下桌子從袖口里抽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紙條,拉住蕭慕鋮的手往門口走去接機將紙條放到他的手中。

  木南蕁的一系列動作來的太過突然,待蕭慕鋮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了門外。蕭慕鋮沒有敲門,只是緊緊攥著手中的紙條沉吟了半晌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屋內(nèi)的情緒太過濃烈,屋外的歐陽天寒都能感覺的到。他不忍進屋打擾,于是退到院外與守門的漠北站在一起。他心中十分壓抑,仿佛有人用手扼制他的喉嚨一般無法呼吸,他與漠北靜靜的站在一起,久久無語。

  過了半晌,院外的歐陽天寒感覺身邊一陣寒風(fēng)帶過,回神后只看到了蕭慕鋮離去的背影。他沒有追出去,而是轉(zhuǎn)身跑進了梧桐院。他站在院子中央,愣愣的看著那扇門。十步開外的距離便已經(jīng)感受到了關(guān)在那扇門中的那濃濃的哀傷。他沒有上前敲門,也沒有轉(zhuǎn)身離開,只能靜靜地感受悲傷……

  木南蕁用雙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當(dāng)她聽到師哥遠(yuǎn)去的腳步后,心中撕裂的疼痛。那離去的每一步猶如踏在她的心上,沉重的腳步踏得它生疼……

  掩泣空相向,風(fēng)塵何所期……

  蕭慕鋮前腳回到了東西坊,后腳歐陽山莊便將喜帖送來了。

  七日后歐陽天寒將與木南蕁大婚……

  狂風(fēng)怕落日,將近日暮之時吹了兩天的妖風(fēng)終是漸漸平息了。月亮偷偷地跳出了云層,在它的映照下周遭一切都披上了銀輝。

  春雪齋內(nèi),蕭慕鋮借助昏暗的燭火下,反復(fù)的看著木南蕁塞給自己的字條:

  未見君子,憂心怲怲;既見君子,庶幾有臧。

  如彼雨雪,先集維霰。死喪無日,無幾相見。

  蕭慕鋮反復(fù)思索,卻依舊解不開這重重謎團。木南蕁與皇家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而在皇宮的那些日子她又經(jīng)歷了什么?能讓她產(chǎn)生必死的念頭……

  他突然一驚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奪門而出……

  蕭慕鋮的輕功本就不錯,三年前因緣際會又得到暮雀門的指點后更是出神入化。如今,他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來到了歐陽山莊內(nèi)。木南蕁的屋內(nèi)沒有燭火的光亮,顯然她已經(jīng)睡下了。他站在窗前想要伸手想要推開它,卻在半路停住了。猶豫再三后他轉(zhuǎn)身剛要離開,身后的窗子卻應(yīng)聲而開了。

  月光照在木南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緒。四周是黑暗的,光明都照射在她的身上,卻始終照不了她的心。

  蕭慕鋮知道,她不會再說話了。于是他也沒有出聲,只是伸手將身后的那只竹蕭取出交到她的手上后,轉(zhuǎn)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從此,歐陽山莊每天晚上都會迎來一個不速之客,無聲來去不留痕跡……

  木南蕁的貼身武器就是蕭慕鋮今日送來的這把長蕭,它比正常的蕭要長出很多。當(dāng)年蕭炎將楊家槍法和北少林的逍遙棒相結(jié)合,專門為她獨創(chuàng)了一套《二十三式長簫圖》……她知道,師哥定時看了那張字條,將它送來給自己防身。但是木南蕁自己知道,這些根本無濟于事??墒撬琅f很開心,因為看見了這支長簫,就會讓她想起當(dāng)年在梧桐苑時的那些快樂時光,往后日子有這些回憶陪伴算是苦中的一絲甜吧……

  從那日期,蕭慕鋮搖身一變成了這汴京城內(nèi)浪蕩公子的其中一個。這幾日他看上十分悠閑,實則外松內(nèi)緊。他知道有些事情隨時都會來,與其愁容滿面倒不如逍遙快活的度一日算一日,其他的便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了。

  可是每當(dāng)夜幕降臨后,他依舊會悄悄的來到歐陽山莊,在屋檐之上陪伴木南蕁度過這難熬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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