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奔波再加上精神過度的緊張,現(xiàn)如今大家都有些疲倦了。蕭慕鋮他們在趕路的時候特地多帶了一些干糧,此時正好用來充饑。
夜色深沉,像是石硯中濃重又難以化開的稠墨。它黑壓壓的籠罩著整個溝壑,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蕭炎站在洞口抬頭望不見來時的路,而低頭是不見底的深淵。這與他們現(xiàn)下的處境十分相似,不上不下的被懸在半空。
一串輕巧的腳步聲在蕭炎的身后響起,他警惕的向后看去,只見蒙繞香卡從火光中向他走來,并肩而立。
“這一天,我盼了許多年。如今這相見的情形,卻與我之前那千萬遍的想象都不一樣?!泵衫@香卡輕聲道。
蕭炎聽到她說的話心中一顫,一股酸澀從胸膛涌到鼻尖,他的雙唇不住顫抖,道:“縱我不往,子寧不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赡銋s在暮雀門中,畫地為牢。我思來想去都想不明白,你肯為我背棄家國,背棄父母,甚至是生下鋮兒。你是那樣一個有勇氣的人,可你為什么就不肯見我!”
蒙繞香卡癡癡地低聲笑道:“那你又為什么寧愿選擇守在雁門山,都不到她身邊去?你為何要找我,也不過是因為我曾救過你的姓名,曾為你拋棄一切,曾拼命為你生下了鋮兒。那是我的勇氣,與你有和相干?“
蒙繞香卡的語氣中帶著許多不忿,這讓蕭炎有些詫異。他以為她是知道自己心意的,可如今看來她卻是從未了解過。“你可想知道,這么多年我心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蕭炎知道,如果此時再不將自己的心思與她說明白,次生可能就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可蒙繞香卡聽到他這樣問后卻十分惱怒,她覺得自己這些年對他的思念,為了他將自己折騰成如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如今看來都是一場笑話。蒙繞香卡壓低了聲音怒斥道:“不管是當(dāng)年還是現(xiàn)在,你為何總是再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總是說一些與我無關(guān)的事情。你心中的人是誰?總歸不是我!你將守護(hù)給了楊家姐姐,將陪伴給了你夫人,不管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都沒有我,蒙繞香卡對于你來說不過是一個夢中人而已!”她越說越委屈,一腔怒火呼之欲出,甩手就想走??删驮谶@個時候,蕭炎緊緊的拉住了她的手,力道極大。仿佛她是一個偷了他貴重物品的毛賊。蒙繞香卡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她深呼了一口氣冷聲道:“怎么?我偷你梧桐苑的東西了嘛?抓著我不讓走,是什么意思?“
“你沒有偷我的東西嗎?香卡,當(dāng)年你帶著我的心遠(yuǎn)走高飛。而今,你終于回來了,我怎么會放你走?“蕭炎知道她這些年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所以他必須耐著性子和她慢慢的說。
“請你自重,這樣拉拉扯扯讓孩子們看見成什么樣子?“蒙繞香卡轉(zhuǎn)過頭去,慌張的朝蕭慕鋮的方向看了過去。
蕭炎定定的看著她,道:“這群孩子不是傻子,你以為他們沒有感覺嘛?我們也曾年少過!”
蒙繞香卡冷笑一聲,道:“閻爺!您如今在江湖的地位和威望都是我望塵莫及的。所以,能給你幫忙是我的榮幸。你不用怕我走了,今兒我既來了就會一管到底。即使不為了你,也要為了我的鋮兒!“
“你為什么總是誤會我?就是誤會讓我們錯過了彼此,如今我必須要說清楚。香卡,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我到驛館去找你的時候,說了什么?“
提起當(dāng)年的事情,蒙繞香卡的心即刻就柔軟了,可她依舊沒好氣的說道:“不記得了!“
她在賭氣,他知道。此時,雖然隔著白紗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那又如何?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嗔早已印在了自己的記憶中。蕭炎拽了拽她的手,說道:“我們好好說一會話好不好,剛剛你說了許多,也聽我說一說。剛才你有一句話說對了,你的確是我的夢中人,是我每日魂縈夢繞的那個人?!?p> 蒙繞香卡一直背對著蕭炎,當(dāng)聽到自己是他魂縈夢繞的那個人之后,猛地回過頭來便看到了氤氳著柔情的眼睛?!澳恪f什么?”她的心陣陣悸動。
“你老老實實的站在這里,心平氣和的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蕭炎見她許久沒有回答,于是嘗試著慢慢的松開手?!爱?dāng)年的事情怪我沒有和你說清楚,我忽略了你是苗家女子,對于漢人的這些一竅不通。那日是谷雨,汴京城的驛館門外我見到你的時候,對你說‘舊雨已過,新雨而至,內(nèi)心十分歡喜’。你還記得吧?“
“是,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蒙繞香卡幽幽道。
“哼!記得有什么用?你完全不懂我在說什么!當(dāng)年我就是想告訴你,和八妹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在我心中的那個人,是你!“
蒙繞香卡內(nèi)心一陣狂喜,幸福感劈天蓋地的朝她襲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小的時候,你每一日都坐在家門口的板凳上和身邊那只小黃狗,看著每天來來往往的人。在這些人之中,總有一個扛著許多支糖葫蘆的從眼前走過。你十分想吃,卻又不敢開口。突然一日,那個賣糖葫蘆的人從你身邊經(jīng)過,拿下來一只送給你。你想要的恰好也屬于你,這便是世間最美好的幸福。
她誤會了他,以為他對自己除了感激之外是沒有任何情感的。一想到他們分離這么多年都是因為誤會,蒙繞香卡有些懊悔。假如當(dāng)初她放下姿態(tài),坦誠地問清楚。那么,如今的情形就會完全不同。
或許,他們會在梧桐苑中有一場熱鬧的婚禮。三星在天,紅燭高照,福瑞滿堂,滿院子的賓客熱鬧非凡。蕭炎與她并肩坐在紅色羅帳之中,細(xì)細(xì)的端詳著自己嬌羞的小臉……當(dāng)蒙繞香卡幻想至此的時候,心中快樂的樂曲戛然而止。琴弦斷裂的毫無征兆,讓她猝不及防。
她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因為自己身上的情蠱,所以愛上蕭炎對于她來說,始終都是一場災(zāi)難。這與他們是否相愛毫無關(guān)系,愛上了便在劫難逃。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都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相遇的模樣,不過今天將它說開,倒是結(jié)了我多年的心結(jié)?!泵衫@香卡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有波瀾,她心底是絕望的。孩童手中的糖葫蘆吃了便不再回來,往后買再多只都不會是當(dāng)年的那一個;冬天的初雪是珍貴的,當(dāng)被太陽融化之后,它的美好就只能留在記憶里。
蕭炎對于蒙繞香卡的反應(yīng)有些不解,他道:“怎么會過去了呢?鋮兒已經(jīng)長大了,等見真門的事情一了,咱們就……”
“炎哥哥,你心里有我,我十分歡喜。梧桐苑你可以交給鋮兒,可是雁門關(guān)呢?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梧桐苑雖然是武林門派,可朝廷哪一次與遼軍對戰(zhàn),你沒有出過力?即使沒有楊家姑娘,你心中的民族大義,家國百姓,你是放不下的。”
“香卡,你聽我說……”蕭炎急切的打斷道。
“你聽我說!”蒙繞香卡轉(zhuǎn)過身,與蕭炎面對面道:“我與你交個實底,不出三日江湖上將再無見真門!到時候,你的夫人、周鬧都需要人安慰。這樣的滅門只災(zāi),會是他們永久的傷痛。你肩頭的擔(dān)子有多重,我心里清楚,而你也不能將他們都忽視掉。”
蒙繞香卡的話,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心上,將他徹底砸醒。這些事情他的確放不下,更何況木南蕁的身份至今不明。是他冒失了,將事情想簡單了。他們二人并肩而立,久久沉默不語。
蕭慕鋮盤膝而坐,看著洞口并將而立的兩個人。他們站在一起,讓人感覺莫名的心安。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干娘和爹站在一起,猶如神仙眷侶一般。他們說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到洞中,爹從來沒有用那樣的語氣與娘說話。溫柔,焦急,無奈,甚至還有些委屈,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他十分好奇,于是偷偷地起身,想要聽聽他們都在說什么。
木南蕁是第一次在野外休息,她心中十分不安。所以休息的時候,緊緊地攥著蕭慕鋮的手不肯撒開。他低頭看了看熟睡的木南蕁,看著攥著自己的小手,不自覺地嘴角上揚。蕭慕鋮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手從木南蕁的手掌抽出,又為她蓋好身上的皮子,確認(rèn)她此時依舊睡的安慰后才躡手躡腳的起來。剛走兩步衣角便被一只手突然拽住,他低頭一看竟然是周湄。
周湄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拽住衣角朝他搖頭。蕭慕鋮想要詢問原因,周湄便趕緊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并示意他做到自己身邊。周湄伸出手,輕輕撫摸這蕭慕鋮小聲道:“好孩子,不要去打擾他們。讓他們,好好地說說話?!?p> “娘,您是不是覺得冷???”蕭慕鋮將周湄的雙手緊緊地握在雙手之中道:“你為什么不讓我過去看看呢?您才是爹的夫人,他卻將您丟在這里不管,與干娘去聊天!”
“你小聲些!”周湄趕緊伸出手去堵蕭慕鋮的嘴,安慰他道:“他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即使是多年不見的朋友也一定有許多話要說,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
“更何況,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要去無壽堂了,那里是什么情況我們都不知道。他們一定是有許多事情要商議的?!敝茕赜昧w慕的申請望著洞口的兩個人,怔怔的說道:“鋮兒,你看他們站在一起……”
他們站在一起,才是夫妻之間該有的模樣。
蒙繞香卡聽到了洞內(nèi)的動靜,對蕭炎說道:“我曾無數(shù)想象著,能與你這樣空山鳥語間閑話家常。如今這般,我也算是如愿以償了。時候不早了,咱們大家詳細(xì)的商議一下,去探無壽堂的事情吧?!?p> “你等等……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想要問你。為何不告訴鋮兒你是他親生母親的事情,還有你為什么要對周鬧隱瞞自己的姓氏?”蕭炎問道。
蒙繞香卡嘆了一口氣道:“蒙繞這個姓氏太過特殊,你與朝廷聯(lián)系緊密,會給你帶來許多麻煩。所以,我真實的身份盡量不讓人知道。還有,我雖然生了他卻沒有一天盡到做母親的責(zé)任。蕭慕鋮將永遠(yuǎn)是你和周湄的兒子!”說罷,她獨自回到了石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