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明,星星淡疏,風(fēng)拂樹梢,嘩嘩作響,遠處狼聲嗚咽,山間雜草叢生,道路曲折蜿蜒。
半秋趴在子珅的后背上,時不時的發(fā)出隱忍疼痛的呻吟聲。那呻吟聲在子珅的耳邊,清晰可聞,讓他心煩意亂,走在山間小道上的腳步更是雜亂無章,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前急行。
“是不是很痛?堅持一會,等走過這段山路,上了公路,手機就有信號了.......”子珅聲音溫和,柔聲細語的安撫著身后的半秋。
半秋沒有回應(yīng),只是她黏糊糊的臉頰緊貼著他光潔的脖頸,那灼熱的體溫源源不斷的傳遞而來,她發(fā)燒了。
子珅心一慌,一腳踩空,身體傾斜,腳邊的碎石順著山道的斜坡,紛紛滾落到路邊的深溝里去了。
“子珅!”
半秋小聲的喚道,語氣急切,帶著驚慌。
“我沒事......”子珅穩(wěn)住身體,收回腳,將半秋往上抬了抬,讓她趴得更舒適一些,“你感覺怎么樣了?”說著,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繼續(xù)往前走去。
“我全身痛......”半秋聲音微弱而沙啞,“我總是拖累你......以前是.....現(xiàn)在還是........”
“所以.....六年前,你就離開了我?”子珅的話脫口而出,一點點的憂傷在他們四周擴散,很快,蔓延到每一個角落,無人幸免。
“....我欠你太多了,我還不起.....”半秋聲音小小的,語氣淡淡的,一字一頓的在子珅耳邊響起,“我不能那么自私......還你自由.......是我當時唯一能為你做的.......”
“那你為什么不告而別?”子珅語氣陰沉,那翻江倒海的怒火被他壓在心頭。
全身的肌肉酸脹疼痛,暈乎乎的腦袋,像被鐵錘不停的敲打,耳朵里發(fā)出陣陣轟鳴,病痛的折磨讓半秋放下所有的戒備,她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的咆哮,“你以為我想走嗎?......我只能像個逃兵,帶著自己可笑的尊嚴,悄然離開......被人嫌棄的滋味,你嘗過嗎?.....我可以面對任何人的厭棄目光,唯獨你.....我怕有一天,也會從你的眼睛里.....看到那樣厭惡的眼神。離開你之后,你知道我吃了多少糖嗎?吃到牙疼,吃到牙蛀,吃到看見糖就發(fā)膩.....就是因為你告訴我,吃糖可以不憂傷??墒菫槭裁次页阅敲炊嗟奶?,還是會哭、還是會想你?.......”
半秋說的話并不清楚,她的語速很快,聲音哽咽,因為發(fā)熱,所以嗓子沙啞低沉,就算是她拼了全力在嘶吼,傳進子珅耳朵里的也是輕聲低喃。
可是子珅都聽清了。
在夜幕籠罩下的山野荒道上,他心里的憤怒被慢慢的熄滅了,六年的意難平,終于被平復(fù)了。
“阿秋,你知道嗎?這十三年里,我們之間不相欠,是相伴?!弊荧|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緩平靜,像一道清泉緩緩流到半秋的心里。
“不相欠?”明明是子珅一直在照顧她,為她放棄了夢想,放棄了家庭,放棄了他原本該有的生活。
“考美院,不是我的夢想,是你的夢想?!?p> “我的夢想?”半秋想到了那個有著燦爛陽光的午后,在蕭家老宅的小小的天井里。
“哥哥,你畫的真好看,以后你長大了,一定是畫家。我要當作家,寫好聽的故事。你再把這個故事畫出來,就像蕭伯伯送給我的漫畫書一樣。”
原來真是自己的夢想,當年的童言無忌,變成了子珅的夢想,也成了她的夢想。
“阿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弊荧|一邊穩(wěn)步往前走著,一邊給半秋講了兩人相遇前,小子珅的故事。
84年那一場外出打工的熱潮席卷了全國,也將一潭死水的古鎮(zhèn)掀起了層層波瀾。
當時,子珅母親和父親是從小的玩伴,更是情投意合的戀人。
母親強勢好勝,不甘心一輩子待在古鎮(zhèn)里,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她想隨著其他外出打工的小姐妹們一起離開古鎮(zhèn),追求新的人生。哪知道卻被外公阻止,讓她和父親盡快成親,老人是想用美滿的家庭,拴住女兒不安分的心。
母親極力反抗,可惜事與愿違,只能屈從現(xiàn)實,兩人在那年結(jié)了婚。
婚后,夫妻恩愛,很快,傳出喜訊,母親懷孕了。
雙方老人都很高興,兩家原本就是通家之好,現(xiàn)在親上加親,都等著抱孫子呢。
次年,子珅呱呱墜地,全家其樂融融。
好景不長,子珅滿月后,母親舊事重提,想要外出打工,遭到全家人的反對,都勸她說,孩子還小,不能沒有母親在身邊。
可是母親鐵了心了要走,不顧襁褓中的子珅,不顧氣病的老父,不顧新婚的丈夫,一意孤行,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
因為父母健在,每月,她都會寄錢回家,每年,她也會回古鎮(zhèn)過年。
每到過年的時候,就是子珅最開心的時候。他的媽媽會回到他的身邊,帶給他好吃的零食,好看的衣服,還有神奇的畫筆,其實這些對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媽媽身上的香味,溫暖的懷抱才是他朝思暮想的。
他認真的畫畫,用媽媽帶給他的畫筆,畫出最美的媽媽。他努力的討好她,希望有一天,她可以為他,留在古鎮(zhèn),留在他的身邊。
時光匆匆,七年過去了,雙方的老人也陸續(xù)的離世。
在那年的夏天,母親帶著離婚協(xié)議書走進了蕭家老宅,從此也走出了子珅的生活。
她再沒有回來過,直到十二年后,子珅的父親下葬的第三天,她才重新走進他的生活。
“我的父親等了她七年,可惜換來的是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子珅的聲音沉痛悲涼,“阿秋,你不欠我的。如果沒有你,我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p> 遠處刺眼的車燈晃過子珅的眼睛,不知不覺,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公路邊。子珅汗流浹背,顧不得擦拭,趕緊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撥打了韭菜盒子的電話,讓他聯(lián)系當?shù)氐尼t(yī)院。
掛掉電話,子珅扭頭看向身后的半秋,只見她面色潮紅,呼吸粗重,雙眼緊閉,已經(jīng)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