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出去，從忙碌的大堂望過去，張嬤嬤看到純妃娘娘的丫鬟玲瓏站在大堂正門口，閑著無事，正擺弄著花壇里的雛菊。
“玲瓏姑娘，”張嬤嬤走上前去，“何事需要您專程前來？”
“張嬤嬤，純妃娘娘的春裝不知是否制好?！?p> 遠遠的云棲從屋子里探出頭來，雙手趴在門框上看這邊，玲瓏姑娘年約十七八，舉止溫柔，臉上微微顯出笑容，像飲下一口春水般沁人心脾。
“還請麻煩回宮向純妃娘娘稟報，衣作坊近日忙著趕制皇上的春衣，皇后娘娘的壽衣也工期將近，可能還需要等些時候。衣裳制好后，一定會盡快送到景仁宮。”
“張嬤嬤，一定要照著如意館送來的小樣制衣，那是娘娘特意設(shè)計的，可千萬別弄錯了。”玲瓏姑娘叮囑道。
“請玲瓏姑娘放心，絕不會錯的。”
說完，張嬤嬤便送玲瓏姑娘出了門。
近段時日以來，為了春裝的事，三天兩頭的這個催那個怨，加上連續(xù)的幾個大典，衣作坊已經(jīng)怨聲載道。著實讓張嬤嬤傷透了腦筋，每天盡絞盡腦汁想法子，生怕哪天被抓到了把柄，還怪罪衣作坊怠慢了，無端受罰。
她輕嘆一聲，想著既然皇后娘娘并不在乎壽衣本身，而更在意自己是否受重視，可以先把皇后娘娘的壽衣停一停，把其它娘娘的春衣先備好。
免得到時候哪位主子真被逼急了，至少可以交出衣裳來抵罪。為了不惹皇后娘娘生氣，可以先托著不給出去便是。
張嬤嬤轉(zhuǎn)過身，看到大堂的中央，云棲已經(jīng)站在老工匠的身后，仔細的學(xué)著如何丈量尺寸，如何去剪裁布料。
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看起來嬌小柔弱，在人群中也并不顯眼，就像大多數(shù)羞澀的女孩兒一樣，經(jīng)常默不作聲。但似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心思比得上一個大人，這在宮中雖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優(yōu)點，可惜這樣會少了兒時的樂趣。
幸得雖然在宮外經(jīng)歷過苦日子，如此這般瘦骨嶙峋，但心性似乎并不壞，像一塊出自淤泥的玉石，有待被發(fā)現(xiàn)和精心雕琢。想著想著，清風(fēng)又吹了起來，天空開始有了朵朵烏云，細雨緩緩的飄落下來。
春雨不決且來去無蹤，這細雨斷斷續(xù)續(xù)的下著，似乎永遠不準備停止。離上次云棲去長春宮送衣已過去半月有余，期間衣作坊又送壽衣去過兩次，皆被退回。隔三差五琉璃姑娘來催，張嬤嬤只需苦聲的求她寬限點時日，再順帶提一提其它后宮的春衣也拖欠著，就能蒙混過去。
若是其它主子派人來催，就以皇后娘娘為托詞?？傊?，可以口頭上怪罪衣作坊有辦事不利之嫌，但卻沒有責(zé)罰的確切把柄。
按張嬤嬤的話說，皇后娘娘這是在耍小性子，爛漫天真。作為下人只能順毛捋，在其它娘娘那里受的委屈，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誰叫那是受皇帝寵愛的皇后娘娘呢。
不管怎樣，不用再花費大量時間改制壽衣，衣作坊閑了一些。宮女們偶有時間還能忙里偷閑，躲在少有人去的地方，在那里談天逗樂。
這不申時才剛過，幾個宮女就在內(nèi)務(wù)府墻外的金水河畔找了塊空地，拿著毽球玩耍得很開心。張嬤嬤剛進內(nèi)務(wù)府門就看到了這一幕，跳來跳去玩得歡脫的幾個孩子，使她想起了兒時的自己，臉上的愁容消散了些。
很快便回過神來，搖搖頭走上前去。遠遠的見著張嬤嬤來了，幾個小姑娘害怕被責(zé)罰，又不知該怎么辦，憋紅了臉站在原地。等到張嬤嬤走到近處，才吞吞吐吐的說：“對，對不起張嬤嬤，奴婢知錯了。”
張嬤嬤拿起毽球來，用手指彈開上面的灰：“我知道你們還小，尚有貪玩任性之心，可是宮里總是不比宮外，就算沒做錯事，哪天主子不高興了要責(zé)罰，也是會挨罰的，何況你們這樣明目張膽的取樂。我想之前的嬤嬤都說過，也給過你們一些教訓(xùn)?！?p> 張嬤嬤摸了摸其中一個宮女的臉蛋，臉皮子緊湊結(jié)實，此時已紅得發(fā)燙。
“那些打在身上的鞭子，要謹記于心，千萬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們看這也不是幽靜閉塞之處，被哪個主子瞧見了，萬一主子的心情又不好，是要挨板子的，快回衣作坊去?！?p> 幾個小宮女快速跑開了，張嬤嬤看著她們遠去，轉(zhuǎn)身欲走，卻瞧見了遠遠的大門口，云棲一人站在那里，眼睛看向這邊。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云棲便端著木案，進門往衣作坊走。
張嬤嬤跟了上去，她看著云棲拿著從衣庫領(lǐng)取的布料，交到了裁縫匠的手中，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把木案放在櫥柜里，又回到了裁縫匠邊上繼續(xù)學(xué)習(xí)。
“云棲?！睆垕邒哒驹谖萃夂八?p> 聽到自己的名字，云棲快速的跑出了屋子，一腳踏過青石板上的積水，濺起水花。
“你剛才為何要站在金水河邊？”張嬤嬤輕聲的說道。
“抱歉，張嬤嬤?！痹茥拖骂^，聲音越來越微弱。
“不需要道歉，告訴嬤嬤剛才你在看什么？”摸了摸云棲的頭，她的腦袋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抓住。
“我看她們玩得很開心。”
“那為什么不一起玩呢？”
“我害怕被抓住了受罰?！?p> “你啊你，小小年紀就崩了跟弦在心里面，到底是跟誰學(xué)的？”
見云棲不再說話，張嬤嬤便讓她回去了，小小的身子跑的飛塊，一瞬間就進了屋里。
酉時剛過，張嬤嬤吩咐大家可以收工，吃了晚飯便不用做工了，大家都非常高興，歡呼雀躍的說著晚上的安排。
她獨自來到了新人們居住的小屋子里，大通鋪上十床被子整齊的排列著。在長桌上吃飯的小宮女們原本四處游走在嬉笑打鬧，見著嬤嬤進來，便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把毽球遞給了剛才那位小宮女，告訴她們不要拘謹，這是她們的房間，只管按著自己的性子來便是。
小孩子們不比大人，會把傷心和恐懼記很久。眼前這幾個小宮女沒過多久便又重新活躍起來，開心的打鬧，唯獨只有云棲規(guī)規(guī)矩矩。
張嬤嬤有時候覺得自己錯了，對于宮女而言，這燈火輝煌的宮廷之中，是容不下她們的快樂的。但有時候她又想，自己給她們帶去一點快樂，有天她們回憶起來，也算是人生中的一點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