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陪我去把錢換了，我都賺錢了，有點小煩小惱也是應該的。只有石頭那樣的才會沒心沒肺天天樂?！弊詈?，李如說道。
這一年的冬天出奇地冷，李如突發(fā)奇想地給冬帽縫制了各種花色的可拆卸的外罩，這樣愛漂亮的人可以不時更換帽子戴了，畢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錢為冬天置辦個七八頂冬帽，但十個錢的帽罩還是可以的。這一創(chuàng)舉，讓李如的生意一下子好了不少，連北門外洋人寺廟的那些洋姑子都成了她的客戶。
李如去給那些洋姑子送她們早前訂好的繡品時，正趕上她們過節(jié)，有個洋姑子拿油紙包了兩塊南瓜餡餅給李如。李如認得這個餅，以前李欣也帶回來給她吃過。
那個給她南瓜餅的洋姑子叫珍妮，她用蹩腳的中國話問李如：“欣，現(xiàn)在好嗎？她是我見過的最溫順的女孩，愿上帝保佑她?！?p> 珍妮的話，給了李如最后的決心，一天早上，天才蒙蒙亮，她就約上江蓮往西門外頭走。
“去哪里??？你總要給我說個目的地吧。”江蓮說，其實她的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猜測。
“我去找大姐，我就想問哈她，今年過年她回不回家。”李如說，“她要是回家，她就還是我姐；她要是不回家，不管她以后有好多難處，我都不認她了?！?p> “何必呢？”江蓮喃喃。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問，因為李如所得信息很少，而且路上行人也很少，所以兩個人走了不少冤枉路。遠遠看見柏樹圍繞的一所宅院里似乎有燈籠、靈幡等物。
“李如，我們走吧，怪嚇人的?！苯徖死钊绲男渥?。
“不怕，我們不進去，就在門口找個人問哈。這里離那個陳老大家應該不遠了，說不定大姐還在他們家?guī)兔︵??！崩钊鐝娙套?nèi)心的慌亂，說著并不好笑的笑話。在陌生的鄉(xiāng)村，兩個不諳人事的小姑娘，看到這樣的場景是不可能不害怕的。
李如拉著江蓮一邊給她打氣，也是給自己，一邊腳挨腳順著田埂往前走。
“都要過年了跑去死，硬是讓人不安生。”有個女人在說。
“哎呀，人都死了，你就不要說了，也是個命苦的。你說陳老大咋想的哦?！?p> 站在密厚的籬笆外，聽到院子里相幫的女人在談話，李如和江蓮一驚，面面相覷：陳老大，是她們以為的那個陳老大嗎？誰死了？他老婆？
“我們要進去嗎？”李如壓低聲音，附在江蓮耳邊問，生怕院子里的人聽到。
江蓮搖搖頭。就在這時，她們又聽到院子里的人在說：
“陳老大以為讓他們妞兒給那女的捧靈，陳大娘不干，說沒女娃子捧靈的。屁，我看她是嫌那女的是吊死的。”
“哦呦，不要說了，好嚇人哦。我們家那口子去解的帶帶。造孽哦，阿彌陀佛。人家娘屋頭不曉得要好傷心?！?p> “沒說，根本就沒人去報喪。聽說那家二哥是個袍哥，還有點勢力。先安葬了再說吧，死者為大。陳老大也算對得起她，請了平樂寺的和尚來做三天水陸會。”
“哼！那是做了虧心事，怕人陰魂不散纏在他們屋頭?！?p> ......
院子里還在說什么，李如是一句也沒聽到，她的耳畔一直有一只蚊子在嗡嗡作響，讓她什么也聽不到；她想沖進去，看看靈堂里到底躺的是誰，可她渾身發(fā)抖，雙腳像是長進了泥土，動也動不了；胃里泛著惡心，和那年趕場一樣，想吐，但什么也吐不出來。
江蓮也被院子里的言論嚇著了，她不敢說話，只能搖搖面容呆滯的李如，想讓她拿個主意。李如隨著她的動作僵硬地看向她，靈魂卻被抽走，完全給予不了任何回應。江蓮害怕在外面呆的時間太久被人發(fā)現(xiàn)，只能拉著李如按原路返回。李如乖乖地，像個什么都不懂的稚兒，任她拉著走。
午后，天依然陰沉得可怕，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雪。去時路途遙遠，回時方覺不過倏忽，很快，兩個小姑娘就站在了鵑城的十字路口。
“我們現(xiàn)在往哪里走？”江蓮問，不等李如回答，她又繼續(xù)說，“我送你回家吧，回去好生睡一覺，也許是我們想錯了，根本不是大姐。我們讓人去找二哥，是他給大姐送的親，他肯定知道那個陳老大的家，我們就不用到處亂碰、胡思亂想了?！?p> “我不回家?！崩钊缤蝗徽f，因為長時間沒有說話喝水，嗓子有些啞，江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什么。
“那......去我家？”江蓮說。
李如突然緊抓江蓮的手，抓得江蓮有些痛，但這時候她什么抱怨都不敢說，只能咬著牙任她抓。
“我要去找大哥?！本驮诮徱詾槔钊绮粫f話時，李如突然開口了。
“行，我們?nèi)フ掖蟾纭！苯徻s緊扶著李如去北大街的四海樓。
剛到四海樓門口，就有眼尖的小二看到李如，剛準備笑嘻嘻跑上來打招呼，忽瞥見她神色不佳，又見她全身靠在江蓮身上，立刻轉(zhuǎn)身往后廚跑，通知李柯。
“這是生病還是受傷啦？”李柯從江蓮手上接過李如，一接手就覺得手里抱了個冰坨子，再見兩個小姑娘俱是面色灰敗、唇無血色，忙又問道，“吃午飯了嗎？小森去舀兩碗羊雜湯來，再拿兩個白面鍋盔?！?p> 后廚里很暖和，李如和江蓮并坐在小馬扎上，面前是一條長凳，凳子上擺著兩碗滾燙的羊雜湯。江蓮把冰冷的鍋盔掰塊兒泡進羊雜湯里，不僅午飯，她連早飯都還沒吃哩。李如坐著沒動。
“如如妹兒，你咋光坐著不動哦，吃撒。”李柯說。
“大哥，”李如頓了一下，“大姐沒了?！?p> “啥子大姐沒了？你快吃你的東......”李柯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面容嚴肅起來，“李如，你曉不曉得你在說啥子？你曉不曉得‘沒了’是啥子意思？”
“不是，大哥?！苯徟吕钊绠斁终哒f話不清楚，搶著解釋，“今天我和李如找到釋迦橋，以為去看哈大姐。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