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了門,坐回到床上,覺得胸口發(fā)悶。先沒想隋不休的事,卻仍在想陶純熙。他一會想才短短三天她真會喜歡自己到了有那么一瞬間想跟自己遠走高飛的地步么?一會又想自己剛才是不是傷了她的心。他在這世上第一次知道有個美麗的女孩子對自己生出了愛慕之情,只覺得受寵若驚,又覺得受之有愧。
如此過了一會兒,他才長嘆一聲,心道眼下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陶小姐,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只怪我們有緣無分吧。
可即便如此,心中仍靜不下來。他熄了燈躺在床上,竟頭一次失眠了。他知道眼下這狀況其實算有點危險的。自己剛剛晉入養(yǎng)氣境,根基不穩(wěn),身體里還有妖獸血肉,搞不好便會再入魔劫。
他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打坐靜心,索性睜開眼睛看棚頂,心道:北辰帝君,保佑我明天一切順利吧。
說了這句,又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在北原上時他不是很喜歡對某位靈神祈禱,因為覺得這樣是將希望寄托在某個虛無縹緲的存在身上,是窮途末路時才會做的事。但后來漸漸知道這世上的靈神是真的存在的,也漸漸養(yǎng)成與其他人一樣的習慣。
這三年多他屢次死里逃生,不知會不會是那位帝君在庇佑自己。只是,魔國將要南下,世間要生靈涂炭了,幽冥之中的靈神們,怎么無動于衷呢。
如此,他倒不知何時睡著了。
一覺睡醒之后天還未亮,但他已沒有困意。在床上略躺了一會兒,記起晚上做的夢。夢里又聽見自己說“保佑我明天一切順利”,看著是誠惶誠恐的模樣。他心道,難道我真有這樣怕?又意識到從前經歷的種種危險,多是在與妖獸打交道,而今卻是與人。
如此看,人是比妖獸可怕多了。
他起床穿衣,在外袍內系上鐵甲、背了刀,走到樓下堂中叫了些吃的。
但吃了一半,門忽然被推開,三個人挾著涼意走進來。李伯辰抬眼一看,是隋子昂、方耋,還有葉成疇。
他心知事情來了,便放下碗筷,道:“……諸位怎么到我這里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與昨日不同,大有示弱之意。但隋子昂卻笑笑,走到桌旁道:“李將軍,昨夜我與家父想了一夜,覺得將軍不適宜再待在璋城了。”
李伯辰愣了愣,忙道:“啊……隋公子說得對,我正有此意。吃了這頓飯,我就動身與徹北公匯合。這些天承蒙隋公子關照,末將……”
隋不休信手從桌上筷籠中抽出一支在手里轉了轉,笑瞇瞇地看他,似乎很滿意他此時的態(tài)度。又將筷子拋到桌上,道:“將軍想怎么出城?如今是非常時期,怕多有不便。我是這樣想:將軍隨我們去璋山,在那里有小道直通細柳城。如此李將軍走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們這邊也少了麻煩。”
李伯辰想了想,掃了三人一眼,略做猶豫。葉成疇沒看他,背手站著,很有高人氣度,方耋則微微瞇了瞇眼。李伯辰便道:“……好。正好徹北公昨夜傳書,說叫我低調行事?!?p> 隋子昂笑起來:“將軍回了徹北公身邊,還請多為我們美言幾句。時候不早,咱們快動身吧。”
出門看到門前停了五匹馬。其中一匹馬身上馱了一個黑色的大袋子,鼓鼓囊囊。見他看了一眼,隋子昂便道:“山路難行,這里面是給將軍的吃喝,還有些奉儀?!?p> 李伯辰忙喜出望外道:“多謝多謝,隋公子有心了?!?p> 隋子昂一笑:“應當的?!?p> 他今早說話,都頗有章法,神色也謙遜平和,倒變成在術學見他第一面時的模樣了。因而李伯辰知道方耋昨夜所說的事情要成真了——隋子昂必然覺得自己此行有去無回,才能如此從容淡定。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道隋無咎和隋不休一雙父子雖也稱得上狠辣,但比起隋子昂來,隋不休可老成持重得多了。
四人出城時,天邊剛露出魚肚白,走的也是昨天清早走過的路。只是昨日隋子昂精神懨懨,如今卻神采飛揚,也健談。待走了一段路,他便開口道:“李將軍,說實話,前幾天我們之間的過節(jié),到昨夜我才想通?!?p> 李伯辰愣了愣,道:“隋公子指什么?”
“我起初覺得你這人好色貪財,粗俗不堪??勺蛞瓜氲侥闵砩夏切﹤?,又覺得正因有你這樣的人在北原抵抗妖獸,我們才能過上好日子?!彼遄影簢@道,“唉,從前不覺得有什么,現(xiàn)在知道魔軍突破當涂山了,才意識到我從前真是小看了將軍。”
李伯辰不知他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便道:“隋公子謬贊。末將也是得意忘形,實在不該。”
隋子昂擺擺手:“將軍知道我也有報國之意,但只是沒有門路。我如今是養(yǎng)氣境,也算有些力氣——哦,對了,將軍戰(zhàn)功卓著,又是什么境界?”
哦,原來是為了問這個。葉成疇也策馬在兩人身旁,一直目視前方。但隋子昂問這一句的時候,李伯辰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微微動了動。他就笑道:“我和隋公子一樣,也是養(yǎng)氣境。但隋公子修行的是六瀆一脈的廟堂之法吧?我修行的則是軍中的粗淺法門。雖說是同一境界,但要論根基、論靈力,絕不如公子?!?p> 隋子昂大笑:“將軍過謙了。你能在戰(zhàn)場殺敵積功至一營統(tǒng)領,手段絕非我可比的。我么,會三四手術法,平日爭強斗狠倒是有用,但在戰(zhàn)場上,怕是沒什么用的吧?”
李伯辰在心里嘆了口氣,道這人如今對自己起了殺心,說話卻好聽很多、也實在,真是諷刺。他便忙道:“說來慚愧,末將只懂得一個破軍之術。這術法在戰(zhàn)場上的確沒法用——倘若用了,也就是到窮途末路的時候了。平日里要勝那些妖獸,還是得倚仗術學的兵甲之力。聽說隋公子智算無雙,可比我一個小小的軍官有用多了。”
隋子昂哈哈笑道:“將軍這說的什么話?不敢當,不敢當!來,李將軍,這位是璋山三老洞的葉成疇法師,仙府就在山中。一會兒我們先去他那里歇歇,再送將軍上路。”
葉成疇聽了這話才瞥他一眼,微微點頭。
李伯辰在心中冷笑,道此上路該是彼上路吧。不過今天倒真說不好誰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