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金鈴
與普通的穿越不同，穿越后的穆晚晚記不得女王秦月的生前事，反倒是作為回不了自身肉體的秦月，卻對穆晚晚在那世的所有事情一清二楚，樁樁件件無一不清，當(dāng)然也就知道了她悲慘凄惶的死因。
饒是她占據(jù)了秦月的身體，自覺理虧，但是卻不愿她一再提及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前世。穆晚晚不由薄怒，手中卸下的銀釵重重落在桌上。
“秦月，我說了很多次。若你有本事拿回你的身體，隨時拿去，我自不會有半點掙扎不愿。若你無法，也是天意如此，我自會善待你的身體，好好活下去，但是怎么活，卻由不得你做主！你也不必如此揭我的痛處，刺我的心！”
看到穆晚晚薄怒，秦月反倒有了笑意。她就說生而為人，活在這世間，怎會無情無欲無悲無喜，有了情欲悲喜便有了短處，有了短處自是可以趁虛而入。雖然穆晚晚一向?qū)櫲璨惑@，拿下她頗有些難處，不過此時看來，也不是全無指望。
仇，她遲早得報。青藍(lán)大陸，遲早得在她秦月的手里一統(tǒng)，無論身體里的靈魂是不是她，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秦帝國必須一統(tǒng)天下！
“也許刺了你的心，但是卻是忠言。血債血償，才是人間正道，人再灑脫卻不能拿自己的血鋪成別人的錦繡路。秦月……”秦月翻身下床，向穆晚晚走來，腳上的金鈴一陣輕響。
“你以為你改名叫穆晚晚，你就不再是秦月？我們有著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容貌，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是為什么？也許我們本就是一人。我的仇就是你的，你的恨也是我的。你仔細(xì)看看我……”
秦月挑起穆晚晚的下巴，撫摸著她月光下瑩白如雪的面頰。清風(fēng)入窗，吹動秦月血色的紅衣如一團(tuán)欲燃的火。
“我們應(yīng)本就是一人，也都死的有些凄慘，我是國仇，你是家恨。天命如此安排定有它的道理，待你在此完成我的夙愿，說不定那世里的你也會因此改變。而且青藍(lán)大陸人才濟(jì)濟(jì)，能人異士甚多，若他日你登了大寶，不愁找不到通曉天命之人，到那時你是走是留，以何種方式清算負(fù)了你的人，全不在話下……”
穆晚晚推開秦月勾著的手，冷冷道：“通曉天命？你好像忘了我是從哪兒來的。那里比這處先進(jìn)萬倍，尚不知有什么通曉天命之說。天命豈是那么容易通曉的！”
秦月望著被推開的手，愣了一下，轉(zhuǎn)而笑道：“也罷！天命不天命的咱且不管。只說眼下，你當(dāng)真要嫁做商人之婦。要知道商人在這里可是頂?shù)拖碌穆殬I(yè)……”
“是。我就是要用你這女王之身，嫁于商人為婦。”穆晚晚忽然有種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九五之尊的女王之身，嫁于下賤的商人為妻，算不算小小出了一口總是被脅迫的惡氣？
秦月倒不在意，反笑道：“商人不商人的倒沒什么，我早就思量過，他日一統(tǒng)了天下，定會大力提倡商業(yè)，商與農(nóng)都是同等重要的，這點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只是……你與那陳牛兒素未謀面，萬一是個極丑的怎么辦？”
關(guān)于商與農(nóng)，沒想到秦月還有如此見地，要知道青藍(lán)大陸幾乎相當(dāng)于那世里的先秦時期，人們重農(nóng)抑商。在如此的環(huán)境里，她竟然能有如此獨具一格的深遠(yuǎn)想法，不由得不讓人佩服。
不過佩服歸佩服，對于一個總是喜歡脅迫別人的人，還不足以給出好臉色。
穆晚晚仍冷冷道：“陳家父母說過，牛郎樣貌是無可挑剔的。況丑不在形，在心?！?p> 秦月深看了穆晚晚兩眼，輕嘆一聲，良久才道：“其實要我說，你的心思就是，嫁不嫁，嫁于誰都一樣。你只想隨遇而安，隨緣隨喜，安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對吧？至于嫁的是商人村夫還是高官望族你全不在意，他們于你來說跟一棵白菜一個蘿卜并無不同。但是……你別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愛恨情仇。是是非非與愛恨情仇就像光芒下人投下的影子，一生相隨，不死不休。所以穆晚晚，你要的歲月靜好，未必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很晚了，我要休息，你請回。”
穆晚晚走到床前，鋪開薄被，那意思很明顯，各回各處，她沒有半分想再繼續(xù)聊的意思。
秦月卻無半點自覺，翻身坐在穆晚晚剛才梳妝的桌上，輕探出身，望著夜空中那一輪皎皎的月。
漸漸的看得入神，臉上也呈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表情，如水的眸子竟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微鎖的眉心仿佛也凝著萬千憂愁?？癜寥缜卦?，此時此地看去，竟不由讓人生生生出一絲憐惜。
她幽幽開口，聲音里都仿佛帶著一股說不清的哀愁。
“月色可真美啊，我還記得那年的中秋夜，我和父皇母后還有皇兄在花庭吃餅賞月。父皇吹笛，母后彈琴，我和皇兄比劍?；ㄍダ锏母魃▋憾奸_了，牡丹，芍藥，海棠，桂花……熙熙攘攘開了一院子，可惜……從此那院里的花再沒開得如此好過，月亮也再沒那么圓過……”
看秦月沒有走的意思，穆晚晚也不再管她。反正秦月只是一個靈魂，只有她能看見，別人看不見她，也不用擔(dān)心她嚇了陳家二老。再加上今日沿著后山溪水走了不少路，著實有點困倦，于是也不管秦月還在與不在，自顧上床安眠。
原本她背窗而臥，只求眼不見為凈。卻不想秦月無端發(fā)了這一番感慨，心中也不免有所觸動，她國破家滅，煢煢一人，也著實可憐。
想到此未免心軟了下來，翻身仰躺，答言道：“你若實在無法重新回到這身體，不如早早歸了地府，因果輪回，情志難滅，你既對他們念念不忘，想必他們也是在哪里等著你的，托生來世，再與他們做父母親人，想也是有可能的……”
“我也想與他們早日相見，只是一統(tǒng)天下乃父母之遺愿，如若未能完成，又有何臉面相見……”
秦月面上竟有一絲凄然。
“還有，你不知道，我來見你一次要經(jīng)多少磨難，既要避開索命官的耳目，又要斗敗擋路的小鬼，還要在迷蹤林的數(shù)百條路徑里準(zhǔn)確找到通向這里來的路。你看，這次鞋子都跑掉了……”她揚了揚自己一雙玉白的腳，苦笑道：“這還罷了，每次來這里還不能超過半個時辰，如若超過，就只能魂飛魄滅了。你又是個油鹽不進(jìn)的，少不得我多多費些口舌，倘若一不小心過了時辰，魂飛魄滅……那就真的是生死無痕了……”
“你這是何苦……”穆晚晚也聽得心頭微酸：“早些歸去吧……”
“你若憐我，不若就此答應(yīng)，即使灰飛煙滅，生生世世也記得你的情意。”秦月回轉(zhuǎn)身，望著床上怔怔盯著屋梁的穆晚晚，滿目赤誠。
“秦月，你莫再逼迫與我……”
穆晚晚還待要說什么，卻只聽得秦月一聲慘叫，入目之處，卻見秦月滿目驚恐，盯著自己的一雙手，而那手已從指尖漸漸變得透明。
秦月聲音凄厲：“晚晚救我！晚晚救我！肯定是超了半個時辰，我要魂飛魄滅了！”
穆晚晚早已赤腳下床，撲在秦月身旁，抓起她的手腕，沉聲道：“如何救？”連她自己都未發(fā)覺，緊攥著秦月的手在微微顫抖。
看到抓著自己的穆晚晚顫抖不已的手，秦月反倒鎮(zhèn)靜了下來，問道：“你能感受到我的身體對不對？靈魂是無形無質(zhì)的，看不見摸不著，我于你而言卻是有形有質(zhì)，你不但看得見我，還能觸摸到我，于你而言，我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別廢話了！快告訴我怎么救你！”穆晚晚打斷秦月的話。
自從來到青藍(lán)大陸，穆晚晚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是秦月的說話習(xí)慣，如今這略顯直白且粗俗的話一出，穆晚晚自己也不由得一愣。
秦月輕笑。
“這就好辦了，你既能觸碰到我，就解下我腳腕的金鈴，然后搖動金鈴，在我完全變透明之前，繞著我走三圈，如此，我自會魂魄歸位。”
剛才看到秦月忽然手指變得透明，又聽得她魂飛魄滅之說，一時不由得緊張忘形，如今稍稍鎮(zhèn)定，卻有了一絲狐疑。
這秦月一向厚黑桀驁，怎的今天卻處處透著小兒女的姿態(tài)，又是賞月傷情，又是喚她晚晚，處處透著古怪，如今讓她解鈴，莫不是有著什么暗算？但又若她說的是真的，她真的因此魂飛魄滅，她又如何能夠安心。
穆晚晚抬眼望著眼前這雙和自己一樣的眼睛，在那一抹水光中，清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她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你莫欺騙與我。”
“你就是我，我又如何會欺騙自己？你看，我的腳也變透明了?！鼻卦绿鹉_。
果不其然，垂于桌旁的雙腳，瑩潤的指頭已消失不見，透明之處還在慢慢往上侵蝕，已到半個腳面。
“好。我信你一回?！蹦峦硗碛稚钌羁戳饲卦乱谎郏谧琅缘牡噬献?，一手托起秦月帶著金鈴的腳放在膝上，一手就去解那金鈴，卻不想在觸碰到金鈴的剎那，指腹一痛，一滴血珠涌出，落于金鈴之上。
沾染了血珠的金鈴震動不止，響聲大作，轉(zhuǎn)眼化為一道金光，倏忽圈在了穆晚晚的腳踝之上。
金鈴轉(zhuǎn)戴到了穆晚晚的腳踝上。任她怎么撕扯，那金鈴都不為所動，穩(wěn)穩(wěn)戴在腳踝。
饒是不用問，穆晚晚也已明了，秦月騙了她！
穆晚晚氣憤難平，心中似壓了一團(tuán)火，狠聲問秦月：“你干了什么！”
秦月卻一臉喜色，跳下桌來，避開穆晚晚幾步遠(yuǎn)，這才悠悠笑道：“我全告知你了吧。數(shù)年前，我父皇在西域雪山得了一枚靈蠱，就是這金鈴，需用五百個人的小指喂養(yǎng)，待這五百人身死后，靈魂便寄于此金鈴中，不止如此，寄宿在金鈴中的五百魂靈，不只延續(xù)生前的記憶，武功修為還會比在世時高出十?dāng)?shù)倍。待五百魂靈集齊，只需用主人的一滴血滴于金鈴之上，便會喚醒這拇指靈軍。之所以稱為拇指靈軍，一則是因為靈蠱是用手指喂養(yǎng)的。二則是因為這些封藏于金鈴的靈魂，雖跟在世時的容貌相差無幾，其大小卻只如手指般。當(dāng)然，既然他們也是靈魂，別人是看不見的，只有金鈴的主人才得看見?！?p> “所以你殺了五百人，做了這拇指靈軍？”穆晚晚冷冷道。
“你太小瞧我了?！鼻卦乱嗬淅涞溃骸斑@五百人生前皆是我的死士——彎刀武士。不過他們也的確是因我而死，在最后一場大戰(zhàn)中，為了保護(hù)我突出重圍，五百死士皆戰(zhàn)死沙場，無一生還。”
“你既有如此靈軍，自可以自己驅(qū)使，又把金鈴轉(zhuǎn)在我的身上，豈不多此一舉！”
秦月輕嘆：“如若如此簡單，我又何須如此費盡周折。生靈的事，誰又能真正明白呢？此名靈蠱，需系于腳踝之上，只有主人可見，沒想到我身死之后，金鈴卻隨了我的靈魂，而不是仍舊待在肉身。但是要想喚醒拇指靈軍，必須是用主人的一滴鮮血，而我這個靈魂是沒有血的，所有只有你身體里的血才能打開金鈴的禁制?！?p> 穆晚晚眼中仍是冷寒若霜：“這等好計，為何不早點使出來，等到今日，豈不辛苦?！?p> “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把大秦江山交付出去？你既和我同名同貌，或許有不解的淵源，但大秦江山卻不是可以隨便托付的，多見你幾次，多了解于你，也是我必須完成的任務(wù)。時至今日，我想也可以放心得下了……”
秦月本想笑，卻心中一滯，仿佛被人在心口捶了一錘，身子不由得輕飄了幾分。近幾日，已多次出現(xiàn)這個感覺，莫非真快到了她魂飛魄滅的日子？
魂飛魄滅也罷，只要她大秦帝國傳世于天下，也算無憾了。這么一想，心里稍靜了幾分。
繼續(xù)道：“而且……拇指靈軍選擇了你，而不是我。在你的血液滴入金鈴之前，我也不知金鈴會作何選擇，雖然幾率渺茫，但也有可能會繼續(xù)留在我的腳踝上的，說實話，我心中隱隱期盼是這個結(jié)果的……如今它們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你，于我便再無半點關(guān)系。大秦的天下和拇指靈軍都交托于你了，穆晚晚，你莫負(fù)我……”
秦月的聲音漸弱，透明繼續(xù)侵蝕著她的身體，手腳已經(jīng)全變得透明，正在往腿部和軀體侵蝕。
穆晚晚有心跟她現(xiàn)時清算，她此時卻偏偏一副虛弱不堪的可憐樣：“你徹底要死了嗎？”
秦月強(qiáng)忍虛弱笑道：“關(guān)心我？放心，還不至于立馬魂飛魄滅。這透明侵蝕只是因為我吃了隱身丸來唬你的。但是虛弱也是真的，我自己有感覺……魂飛魄滅可能真的不遠(yuǎn)了。對了，忘了跟你說說這隱身丸，這隱身丸可不好弄，費了許久功夫才偷到的，隱身丸可好看了，你剛才見過了，就是我剛剛手里撂著玩兒的那個珠子。還有個事情也告訴你一下吧，免得你等下還要多想，你之所以一碰到金鈴就刺破手指呢，是因為我在金鈴上用刀刃刮起了幾個小刺……”
“卑鄙！”穆晚晚一個茶碗丟了過去，正打在秦月的額頭上。
“嘶…..好疼，你下手真TM狠……”秦月自動學(xué)會了穆晚晚那世里的罵人臟話。還沒罵完，人已完全變透明，消失不見。
陳老太聽到聲響，在被窩里撐起身，隔著堂屋問道：“晚晚，怎么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母親，手滑了，打碎了茶盞。”
“沒事兒就好，碎了的茶盞別理了，天黑扎著手……明天再收拾……”
“是，母親?！?p> 聽得西屋一片平靜，陳老太這才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