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立時疾走了出去,只見遠遠地,橋頭處來了迎親隊伍?;鸺t的顏色,像一條自天而降的紅綢帶般鋪展在路上橋頭,又對映著跟前同樣火紅的桃樹。乍眼看,竟像是紅桃樹舞著根紅緞帶般。
吉慶的嗩吶聲已聽得清晰,陳老太不覺紅了眼眶。盼了這么多年,終于盼回了兒子。盼了這么多年,兒子終于娶了娘子。
“看你這眼窩子淺的!”龔老太話雖如此說著,自己也不覺撩起衣襟惉著眼睛。
嗩吶漸近,村人早已自動站成兩排,迎接迎親隊伍。
陳君睿收攏韁繩,跳下馬來。軟轎也已落地。
繡著回龍紋的紅靴踏著地上的浮塵,一步步向軟轎子走去。
“掀喜簾!”一身紅綢,充當司儀的長者高著嗓子喊了一聲。
陳君睿一手挑開簾子,一手伸向轎內。
穆晚晚只看到一雙玉白的手,穿過紅色的瓔珞,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穆晚晚把自己瑩白的手,放在了這人的手心。他緊緊地握著,本微涼的手,似也有了溫度。
跨火盆,拜堂。歡聲笑語中,一人牽著紅綢的一頭被送進了洞房。
又有福壽雙全之人進來撒床說祝語之類,中間陳君睿又出去應酬一陣,等到屋門關了四下安靜下來,已是數個時辰之后。
搖曳的紅燭的火光照得屋里透亮。之前陳老太說過等成親后再裝上的木門,也不知何時已經裝上,窗子也早已放了下來。四下封閉的空間里,只有滿屋搖曳的紅光與坐在床上身著紅色喜服的二人。
陳君睿拿起喜稱,挑起了垂著條條瓔珞的紅蓋頭。蓋頭下是他早已熟悉的臉,此刻卻看著又有所不同。
一雙本就映著萬千星辰的眸子,此刻似乎更亮了些,以往散在肩頭的發(fā)也攏了起來,多了些嫵媚嬌羞。這幸福中帶些羞怯的光芒,盈滿蓋頭下人的嘴角眉間,與往日大不相同。
她還是她,她卻已不再是她。從今后,她是他陳君睿的娘子。他是她穆晚晚的夫君。
明明這一切是真實的,卻又覺有些虛幻。四目相對,陳君睿撫向穆晚晚的鬢邊。
穆晚晚眼中亦光芒瀲動,卻又錯過身起了床來,笑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夫君,不若咱們先吃了飯再說?!?p> 說著自己先在擺滿吃食酒水的桌上坐了。
陳君睿低頭輕笑:“不知娘子說的這‘吃了飯再說’是何意?這‘再說’說的又是什么?娘子給解釋一下吧?!?p> 穆晚晚夾著糕點的手一顫,自知失言,臉上不覺一陣燥熱。卻又不想敗在他的言語之下,干脆來個以毒攻毒,靜了靜心笑道:“當然是吃完睡覺啊,難不成是去地里干活???”
陳君睿也起身往桌旁走了來,笑道:“我竟不知娘子如此奔放……但是娘子難道不知,這睡覺和干活其實是一個意思么?”
陳君睿已在桌旁坐下,目光灼灼,眼中閃爍的明暗莫名的意味讓穆晚晚心中一顫。
便不知怎的端起手邊的酒杯便一口飲了下去,辛辣的酒液刺激著口鼻,又一下嗆了出來。
“既然不會喝,便不要喝了。”陳君睿輕笑,卻又拿起她空了的酒杯斟滿,自己一揚脖喝下了。
“誰……不會喝了?!蹦峦硗聿⒉徽J輸,又拿了旁邊的另一杯酒,亦揚脖喝下了。
這次沒有嗆住,只覺一股灼熱自喉間一路向下,悉數歸于腹中。辣辣麻麻的感覺又從五臟六腑充盈到整個身軀,說不出的舒爽。
本還要再喝一杯,陳君睿卻擋住了她的杯子:“乖,先吃些菜再喝,不要傷了胃。”
穆晚晚已經有些飄飄然,歪著頭看著陳君睿笑道:“吃了菜再喝?”
陳君睿嘴角噙笑,夾了一筷菜送入她的口中:“嗯,吃了菜再喝。”
穆晚晚就著他的筷子吃了菜。菜剛咽下便又自斟滿一杯酒飲下了。
陳君睿無奈笑笑,只得隨她。自己也喝了起來。
圓滿的月亮照得農家小院亮堂堂。紅燭搖曳的屋內,燈花爆了又爆?;杌璩脸林?,穆晚晚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一雙有力的臂彎抱起了她。而后便聽得那人在耳邊低聲呢喃:“晚晚,到那時,用我真正的身份,給你一場真正盛大的婚禮……”
之后便看到那人壓抑著眼底翻騰的火光,攬過她的腦袋,把他圈在了自己的懷中便閉上了眼睛。
折騰了一天,又喝了許多的酒,穆晚晚只覺得頭腦昏沉的厲害,在他的懷中蹭了蹭,也便沉沉地睡去了。
只是這夜,她又做了一個夢。
又夢到了曾經夢到的那個小男孩。
夢里是一片鮮花的凈土,各樣的鮮花盛開著,最小的花朵也大如團扇,一個個小花精靈在花間快樂地飛著玩耍著。
那個小男孩也在花間快樂地奔跑著,但是這些小花精靈卻像是很怕他的樣子,只要他經過的地方,小花精們便慌慌地躲開。
看到躲避他的小花精們,男孩不由難過了起來,停了腳步,眼中噙了淚水問小花精們:“我很喜歡你們,你們?yōu)槭裁床幌矚g我???為什么不和我一起玩兒???”
沒有一只小花精回答他,小花精們仍舊驚慌著四散逃開。
小男孩揉揉眼睛,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絲驚喜,因為他發(fā)現不遠處有個小花精待著沒走,便連忙欣喜地跑了過去:“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我就知道有人會喜歡我的……”
那待著沒走的小精靈忽然動了動,恐懼地大喊著:“別過來!你這個怪物!別過來!”
邊大喊著邊拖著一條腿后退著,原來這小精靈的一條腿斷了,是以才會呆在這原地不動。
小男孩欣喜的笑僵在了臉上,他站在原地,怔怔望著那個斷了腿的小精靈,過了好一會兒,眼中才恢復了些清明,喃喃道:“我不是怪物……”
“怪物!滾開!”小精靈仍舊在恐懼地大叫著。
小男孩看著它受傷的腿,壓下了其他的情緒,眼中只剩心疼與悲憫:“很疼吧?我?guī)湍憧纯窗桑f不定我可以治好你的……”
說著便向那小精靈走去。
小花精更恐懼地拖著殘腿退后。許是恐懼達到極致,那小精靈竟然唿的一下,拖著一條受傷的腿飛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面逃了去。
“你別跑,你別跑,我真的不會傷害你的……”小男孩在后面追了上去,可是無論他怎樣呼喊,小花精都卯足了勁一下一下跌跌撞撞地逃跑著,壓根不管花枝上的刺劃傷了它的臉,撕碎了它的衣裙。
小男孩卻還不知疲倦地在后面跟著:“你別跑啊,我真的可以治好你的!”
跑著跑著,忽然一道金線在陽光下一閃,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絆住了小男孩的腳。金線一經碰觸到小男孩的腳便倏忽一下收緊,把他頭朝下吊到了半空中。任他如何掙扎,始終擺脫不了這金線的束縛。
四處驚慌亂竄的小精靈們,看到小男孩被縛住了,也都跑了過來。從花枝上折下花刺,惡狠狠朝小男孩砸了過去。
“你這個怪物!為什么跑到我們這里來?這里不歡迎你!你去死吧!”
“還好有玄姬姐姐之前設下的捕魔網縛住了他!”
“打死他!打死他!”
一根根尖利的刺扔向小男孩,劃傷了他的臉,撕碎了他的衣裳。
小男孩開始還大聲地苦苦哀求:“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只是想和你們一起玩兒……”
后來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只一個字一個字喃喃重復著:“我……不……是……我……不……是……”
就這樣過了許久,小花精們雖然個頭不大,力氣也小,但是架不住數量多。一根根的刺,一個接一個砸在小男孩的身上,他之前華貴得耀眼的衣衫已經變成絲絲縷縷的一條條的絮狀,更有點點的血跡順著額頭,手指滴了下來。他倒掛著的身子的下方,更是落滿了一座小山似的刺堆。
忽然間,花田之上憑空起了一座七彩的彩云橋,一雙玉白的,無法用語言描述其精致的玉足,落在這彩虹橋上,腳腕上的金鈴一陣輕響,比世間最美妙的音樂還要動聽上幾分。
小男孩的視線隨著玉足往上看去,火紅的衣衫,飛揚的墨發(fā),紅紗覆著面。四周自起的風攪得她的紅衫翻飛,似一團燃燒的火焰亮灼著小男孩的眼。
小男孩驚喜得無以復加,卻喊不出聲兒來,他想揮揮手,跟這位紅衣姐姐打個招呼,手卻也動不了。他只能靜靜地聽著鈴聲越來越近……看著七彩的彩云橋向自己這邊延伸了過來,又看到那雙玉白精致的足,踩著軟軟的彩云向他走了過來。他掙扎著想動一動,卻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再醒來,便是在這紅衣女子的懷中。她的懷抱好溫暖好香哦。
小男孩身上的傷口已經全部愈合,身體也是從未有過的舒爽,睜開眼看到這半遮著面的女子便是甜甜一笑:“姐姐,你好美!”
“大膽!竟敢跟玄帝如此說話!”不知何時,紅衣女子身后多了兩個長相尊嚴的青衣女子,其中的一個女子呵斥道。
小男孩往紅衣女子的懷里縮了縮,扯了扯紅衣女子的衣袖,有些害怕:“姐姐,她好兇哦,她是屬老虎的嗎?”
那青衣女子氣的兩眼發(fā)狠,抽出一道形似劍形的綠光拿在手中。
紅衣女子揮手制止,青衣女子這才收回綠光。
紅衣女子把小男孩放在了地上,背過身說道:“我不殺你,是因你至死都沒有傷害這些花精一分,也是你因緣有報。你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必殺?!?p> 紅衣女子說到最后幾個字,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小男孩望著紅衣女子,眨了下眼睛,似乎沒有理解紅衣女子的意思,仍舊笑著道:“姐姐你是好人,好人才不會殺離月呢,因為離月也是不殺人的好人哦?!?p> 緩步離開的紅衣女子腳下一頓,也僅僅是一頓,便離了這彩虹橋,身影消散。開得燦爛的花田里,再尋不到紅衣女子的半點身影。
小男孩驚慌起來,趴在橋上,四處查看一番,卻還是怎么也找不到紅衣女子,只能徒勞無功的一遍遍喊著:“姐姐!姐姐!漂亮姐姐,你在哪兒啊……”
沒有回應。彩虹橋忽然動了起來,把小男孩送到了一個黑暗的入口。轉瞬,小男孩和彩虹橋便都消失在了黑暗的入口里。
在即將被黑暗湮沒的時候,小男孩仍舊不甘心地伸著手,一聲聲喚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