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趕入森林沼澤,守林旅中的刀劍匠就因失去了自己的職責而茫然不知所措,更是因為責任的缺失變得沉郁,從前他們熱衷于偷閑,趁委托修補鐵器盔甲的戰(zhàn)士剛一走就從鐵砧上下來,從隔了一道天然桃樹墻的刀劍鋪子邊挑兩擔井水沖洗因為打鐵激發(fā)的滿身臭汗,狠狠地嚼幾根薄荷草,然后大口大口吸氣呼氣,任由過分涼爽的森林氧氣激蕩過載的心臟跟兩葉分的極遠的肺。
如今已然不同,他們手臂上的肌肉因為缺乏工作正變?yōu)樗兰∪?,硬邦邦的肉條雖然好看但是已經(jīng)流于表面,力量正在流失,隨之流失的還有支配力量的莫大精神······阿遷的父親正感到自己在快速老去,他比沒有名字的端木還要悲慘,他連姓兒都沒有。
王方暶已經(jīng)完全代替了原來的老記錄員,開始管理起守林旅的賬務,包括糧房里還要多少干糧草料,她甚至開始幫著王一凼調(diào)遣幾位戰(zhàn)士負責削制石劍,到了晚上,也是由她派幾個人去做飯,說是做飯,其工作也僅限將規(guī)定數(shù)目的草料拋進石鍋里煮熟再負責分配給饑腸轆轆的戰(zhàn)士們。所有人都營養(yǎng)不良。
某夜,大家照常在劍術訓練后無精打采地爬回座位,不到一百號的人很快就坐滿座位,端草湯的人手不夠了。王方暶便承擔起這項責任,周同陪著她。
戚靜明,那位王一凼的反對派,在守林旅中頗有威信,大概跟他聲音洪亮,面帶威嚴有關,因為他講的話并沒有內(nèi)容,僅僅是“我說、照戚某人看、靜靜!你們錯啦,真正的方法······不錯不錯,很明顯應當如此;此言差矣、噫噓唏!”等假大空的常用說辭,接著他猛然敲一下桌子,引得大家迷茫不知所措,驚訝著認為自己的智力不足以理解戚靜明先生的話,于是對他稱贊有余。實際上戚靜明所講的話的確沒有什么內(nèi)容,但是他認為人們既然認可了他,那么就說明他是位有才能的人,否則人們怎么會認可他呢?這使得戚靜明本人權(quán)力欲很大,總認為自己應得的更多。
王方暶將盛有綠瑩瑩的草湯端到他面前,一句話不講便走,戚靜明忽然抓住她手,眼神犀利,平日里他就靠這招吃了不少好處,因為大家都怕這種無情的眼神。
“我的湯少了。”
“每個人的量都是一樣的?!蓖醴綍玫?。
“我的不該比其他人少,”戚靜明悄聲告訴她,“有件事戚某不得不提!我做的事很多,需要更多的營養(yǎng)來維持整個守林旅的管理工作,應當說,一位準統(tǒng)領,不錯不錯,準統(tǒng)領,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非常多以至于你這樣的女人根本無法理解,每個人的量都是一樣的?此言差之大矣!你這女人,我想你不明白我做了很多事情,不錯!可以說非常多!”
王方暶直接打住了他,“不可能?!?p> 戚靜明怒極,不僅因為自己被拒絕,還因為王方暶一介女流敢反對男人,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二話不講給了王方暶一巴掌,周同見罷將他撲倒在地,狠狠地往他心口來了一拳,打得他昏了過去,幾秒后他醒轉(zhuǎn)破口大罵接著又扯住周同跟他打了起來。
王方暶皺著眉,她右眼的那道疤正因此而微微顫抖,接著她道,“同哥,你把戚伯伯拉起來?!?p> 周同便把戚靜明的拳頭反扣在背后,將他拉起。戚靜明憤怒地看著她,“我是貴族!論智慧也要超出你們很遠,憑什么分給我一樣的量!我餓!”其他人聽到他的呼喊不由得往這看。
“你將自己分的很細,講出了跟我們大家的不同處,你是大戶,有才智,這些東西對于現(xiàn)在的情況沒有半點用處?!蓖醴綍美溲刍鼐此?。
第一次,戚靜明在眼神上敗退了。他仍忿忿道,“戚某難道哪里講錯了么?”
“你將自己劃得很清,這么做必然就忽視了自己跟其他人的聯(lián)系,戚統(tǒng)領,你不僅僅作為一個單獨的人存在,你也是作為守林旅的一個人發(fā)揮著作用,你是這個大整體的一部分,如果你只給自己單獨的個人下定義,那只能是片面而錯誤的。整體亡,你還能活么?”
戚靜明大怒,“我錯了?你這雜種女人!殊不知,我將要講的就是這些!不錯不錯,戚某人當然不信你這無端之辭!噫噓唏!我看,你這女人打得還不夠!”他未講完話便被周同狠狠箍住手腕,吃痛地叫出聲。
“無端之詞?戚統(tǒng)領,咱們應當將事情講明白。義父他正教著所有人劍法,整個守林旅的實力正穩(wěn)步上升,這是積極的一面;而每七天都要有一位戰(zhàn)士被帶走殺死,導致每次守林旅都會缺少一個人的戰(zhàn)斗力,這是消極的一面;積極的一面同消極的一面對抗著,起初因為整體實力都在上升,積極的一面壓著消極的一面??僧斎藬?shù)銳減到一定地步時,比如從七十人到三十人,消極的一面將忽然占據(jù)上風,實力不增反降?!?p> 戚靜明低著頭聽著,所有人都是。
“這表明必然有一個點,在這個點之前,整體的實力都在上升,不錯,盡管每七天都要少一位戰(zhàn)士的戰(zhàn)斗力,在這個點后守林旅的整體實力會因人數(shù)銳減而銳減。因此這個點就是守林旅采取反擊的最佳時刻?!?p> “絕命時刻······”沒有名字的端木理解了,贊嘆道,“可是方暶姊姊,我們計算不出這個點的具體時間?!?p> “計算不出?!蓖醴綍玫?,“但我想強調(diào)的是目前我們必須在乎這個整體,因為只有守林旅這個大家庭反擊得勝才能保證其中的每一個人得勝而存活,所以此時我們必須忽略掉我們的個人的外在的一切特征,即便我們大家都是特殊的不同的人,我們更應當在乎自己同這個整體的聯(lián)系,我們要為這個整體做出些什么才能保證這個整體變得更好?!?p> 大家拍手稱贊,周同傻呵呵地看著他的女伴,笑著。戚靜明頭低得更低了,接著他道,”即便如你所講,戚某不得不暫時同意這點,那么重要的事便隨之而來了,守林旅作為整體,是應當有秩序的,因而必須要有領導者們發(fā)揮決議,只有貴族才能充當統(tǒng)領領導整個集體,對于這些領導,他們無疑應當支配更多的資源,否則無法發(fā)揮自已的才能······“
“輪不到你?!蓖醴綍貌粍勇暽卣f,“對于統(tǒng)領的選拔標準我想你應當清楚。第一,根據(jù)個人才能;第二,根據(jù)威信即他人的認可;第三,根據(jù)對集體做出的功勞。我想這三點也并非彼此毫無聯(lián)系,沒有才能,便無法做出超出常人的作為,做出超出其他人為這個集團所作的貢獻,在此基礎上就無法樹立威信。虛假的威信是建立在虛假的基礎上的,我們可以看到?jīng)]有才能、沒有做出任何貢獻的人也可以擁有威信,這種人一旦得勢便會使整個集體走下坡路,他沒有符合他身份的能力以支撐整個集體的發(fā)展,他名不符實,這名實之分,我想不必再爭論,墨丘先生的學說已經(jīng)很好地闡述過了。”
“因此,”她冷冷道,“我認為,集體的每個人都應察覺出這些利益熏心、德不配位的受賄者,根據(jù)他們真正的能力給予真正的責任,這就是‘拔牙’?!彼⒅蒽o明,對方第一次在眼神的交鋒中敗下陣來。
王方暶這時的思想是相對極端的,雖還不夠完善,但已經(jīng)將戚靜明無聲地擊敗,周同不得不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可這不是個女人家該想的,王方暶是個危險的人。他沮喪地想,“我為什么覺得阿暶危險呢,她為我此生的伴侶,這感情不該有啊······”可他還是抱住了王方暶叫她不要再講。
“你這冰冷的邏輯瘋子、大空想家?!逼蒽o明道,“難道我們真得為了你的哲理推演而送命嗎?”他面色灰暗,已然缺乏瑩瑩的眼神。
王方暶聽了他的評價忽而垂下眼瞼,顯得很傷心地后退一步,道,“我們思考的產(chǎn)物就應當去入世指導人們的生活及作為。我為了整個守林旅思索,因為我也為其中每個獨立的人而思考,我不想有人死,一個也不行。所以我盡可能地想,怎么為這些人做些貢獻,我只好想來想去,難道你認為思考是件簡單而輕松像喝草湯一樣的事兒嗎?”
她講不出話了,感覺沒人理解,也許她的確錯了,可她初衷是良善的。戚靜明講她錯了,且大錯特錯純屬空想,她當然會迷茫,對自己失望,殊不知這些思考都使她的能力變得充盈了,這為她以后的大作為鋪了條道路。
天漢的學士們始終認為一位業(yè)余學者試著思考并產(chǎn)生了一項很粗俗的學術結(jié)果這整件事很無用很無聊,于是他們沒有再看這個人以后的所作所為,或者他們的否定使這些人不敢再發(fā)出聲音了,當這些人一旦產(chǎn)生了一項驚人的結(jié)果時他們反觀之前的一切發(fā)現(xiàn)那些過去的東西其實都是在他們產(chǎn)生偉大作品前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
那一天,戚靜明從反對派轉(zhuǎn)為了中立派,他不再發(fā)表任何看法,他開始真正地觀察起其他的一切。
多年以后,垂暮的戚靜明將會回想起大雨天草場上王方暶統(tǒng)領第一次給他講話的那個幽暗的夜晚。他扇了她一巴掌,他不該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