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洛的刀，韓子陵的箭。
這兩者日后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比后來的醫(yī)圣跟刃俠差多少。
可此時的王家洛還在家里練的是劍。不過他已經心不在焉。
平時那副謙和禮貌的姿態(tài)一眨眼就不見了，他干任何事都不經頭腦，他想的是其他的事。
尤其是看到他父親時，王家洛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只能遠遠地走開，不敢見面。
他隱隱約約覺得，他父親王復禮是個表里不一的殺人犯，將一個瘋了的老婦人長年囚禁在自己的房子地下而不動聲色，王家洛實在無法想象。
平日里王復禮總是跟著錢姒媛在一間雅間用餐，他仗著自己的聲名將錢姒媛保住了性命，他要錢姒媛寫一封與錢家人斷絕關系的簽字書，而遠在子母宮的皇帝海平津早已知曉錢姒媛是被錢家人趕出來的，便也不再此事上多加留意。
海平津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在朝廷政務上縛手縛腳，吏部現(xiàn)部長楊恣瑞幫他統(tǒng)籌整個朝廷人員的安排，原本他還能憑借自己的簽字決斷一件事務出行，可朱之臻更是將這個權力也給收回。
他告訴海平津，陛下年紀尚小，很多事情都還沒有決斷力，他只是想替皇帝更好地打理天漢。
“陛下莫非還因錢清之死怪罪老臣？”朱之臻試探道。
海平津不知為何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嘆了口氣，“之臻公也是為天漢懲處奸人，朕當無他意暗忖?！?p> 他不該嘆這口氣的，因為朱之臻已經從這口嘆息中知曉了海平津已有不小的抵觸。
朱之臻接著道：“陛下，不妨這樣，由臣接手的所有要務都留下一個副本，接著臣會派人將副本交給陛下，若陛下有任何想法，立刻告訴臣，臣，立刻聽命?！?p> 海平津心想，你以為憑借此法想混淆我視聽我就察覺不出了么？
他道：“之臻公，我要命另外一人查閱此副本，您不必在選人上多慮?！?p> 朱之臻嘻嘻笑道：“陛下豈能在這種事上耗費心神呢？”
海平津也微微一笑，“也不怎么耗費心神。”
朱之臻隨即問道：“不知陛下安排什么人···”他本想說海平津究竟派了什么人監(jiān)督吏部，但他不能暴露自己已經探查出皇帝心思的事實，只得靠遣詞造句來敷衍。
“文淵閣閣老薛明陽?！?p> 朱之臻微笑道：“不錯，我該想到會是明陽公，”
他臉色絲毫不變，可見涵養(yǎng)極其深厚，海平津暗暗心驚，他本以為朱之臻會臉色大變。
當今論資格可與朱之臻相比而不會論卑的，只有薛明陽，因此能夠制衡朱之臻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薛明陽提拔起來。
“那他答應了您沒有，臣擔心他一生不曾問政，躬身天漢教育事業(yè)，還沒有學會怎么處理這樣的事。”朱之臻道。
“之臻公也喜歡多慮么？”海平津笑道，“一些事務有時是互通的，尤其是在朝廷上的工作?！?p> 這是朱之臻曾教給他的，如今他用來反咬了他一口。
海平津知道，如果他再不和朱之臻抗衡，海家的皇權很可能在他這一輩被削弱得很嚴重。
雖然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朱之臻的居心，但已經發(fā)覺朱之臻在一步步削弱他的權力。
只不過他還不敢在六部上大動干戈，因為他已經不知道六部究竟是否還真的聽命于他這個皇帝陛下。
他已經決定先從吏部部長楊恣瑞下手。
楊恣瑞來自幽泉關，楊家是幽泉關目前爭搶總兵權的兩個望族之一。
私下里海平津曾命戶部暗查楊恣瑞的升遷履歷，發(fā)覺楊恣瑞正是近十年靠著上面的直接任命爬上來的，而每次升遷都或多或少和朱之臻有關系。
由于朱之臻掌管刑部，所以海平津更加信任同刑部相互獨立的監(jiān)察司即宮廷大理司。
大理司本來因為涉嫌劫走一個名叫馬奇的調查史而遭到朱之臻彈劾，朱之臻建議依靠司書以上的官員投票的方式查處廢除掉大理司。
如果我所料不錯，倘若我同意了朱之臻的這次請命，大理司必定會被廢除，那么刑部執(zhí)掌一切案件的時代將會到來。
朱之臻回到戶部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刑部的飛守衛(wèi)監(jiān)視皇帝，這是他第一次開始明目張膽地濫用自己的權力，飛守衛(wèi)從未做過監(jiān)視尚書以上官員的職責，更不要提皇帝了。
不過朱之臻依靠他那張巧舌命飛守衛(wèi)監(jiān)察皇帝的一舉一動，他灌輸給這些人這么做是為了防止海平津重蹈先皇帝的覆轍。
“從今天起，你們必須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了解皇帝究竟在干什么，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翻了什么書，尤其是書，檢查書頁上是不是沾了毒?！?p> 飛守的長官曾在錘廷御衛(wèi)干過一段時間，直接被朱之臻提拔為刑部飛守領，但這時連他也開始疑惑：“之臻公，我們?yōu)楹尾粚⒋耸赂嬖V皇帝陛下？”
朱之臻冷笑道：“如果陛下知道我們暗中在保護他，他的行為和平常還會一樣嗎？”
“想必不會?！?p> 朱之臻道：“那樣一來賊子發(fā)覺皇帝已有防備，那么之后他們隱藏的便會更深，行刺的計劃就會越發(fā)歹毒，以致我們防不勝防?！?p> 他續(xù)道：“我這么做，不僅是為皇帝，也是為了刑部之后工作的困難考慮?！?p> 飛守欣然聽命。
朱之臻根本沒有想到海平津為何會突然變得那么聰明。
他更沒有想到海平津跟他哥哥的羈絆其實的確很深！海平津知道哥哥讀了墨丘的《換帝說》后非常好奇哥哥究竟在閱讀什么東西，于是他暗中把那本換帝說一月內讀完了。
他的思想中現(xiàn)在充滿了墨丘的制衡思想，同時發(fā)覺這本書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叛逆。
也就是說，墨丘因為寫了一本這樣的書，根本不至于連夜從文淵閣逃走成為逃犯。
他很好奇，墨丘明明有機會解釋，可他為什么還是從朝廷逃向了南方？莫非朝廷上除了刑罰，還有什么更讓他害怕的東西嗎？
墨丘在《換帝說》最后一段寫著如下語：帝王之能，在于統(tǒng)籌惠民，以其賢，固其本；然若帝王無權，或其權為朝臣制，則雖賢而無用，雖明而無功，雖有謀而不可得利，虧在制衡策。
海平津讀罷欣欣然頷首復抬首，他有能力，可這個能力若不能發(fā)揮，這又是另一碼事了。
朱之臻想不到，墨丘只靠一本書，效果比他費盡了心思整頓一番六部都好得多，朱之臻影響了六部，墨丘卻影響了海家的兩個皇子。
海平津內心其實暗地里為他哥哥逃出了子母宮感到高興。
他不知道朱之臻會怎么懲處他哥哥海河，可是不論海河遭受什么樣的刑罰，他這個當?shù)艿艿目偛粫睦镉X得好受，而錢家人···
他已經不怎么怨恨錢家人，因為他隱約覺得，自己如此草率地聽了自己母親跟朱之臻的命令覆滅了安汀城錢家并不是什么好事。
現(xiàn)在安汀城人心惶惶，他洞察般降低了安汀城本月稅收，可是仍有一批商人沒有完成賦稅任務，因為他們本來是和錢家人綁在一塊的，海平津變相地害的他們破了產。
他母親，為何也同意朱之臻的觀點呢，那觀點如此極端，他母親明明不是這種人的。
端木皇后更是擔心，她不想讓自己兒子知道，其實整個子母東宮都不是海平津目前的皇后管理的，或者說，她暗中的權力更大。
在子母宮這邊，兒子和母親已經隔閡。
在清姑關又何嘗不是這樣？
王家洛被人帶出地窖后便擔心風樸的安危，他不知道風樸早已從地道中脫逃，待他發(fā)覺領著自己出來的那人正是王府的總教頭時不免心驚。
總教頭冷冷道：“少爺，有些事，現(xiàn)在告訴您還為時尚早。”
王家洛被他按住肩膀，“可我那朋友···他還在里面?！?p> 教頭道：“少爺，那人已經死了?！?p> 至今王家洛都還以為風樸早已被一掌擊死在他父親的地下暗室中，他也不敢問他父親這一切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終于明白，為何他父親看著他時始終微笑，可剛一轉身卻又發(fā)出沉重的嘆息。
他在家中感到越發(fā)壓抑，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暢快的心情。
他害死了風樸，他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
他感到自己被王家的神秘感籠罩，他甚至不想再聽人談到王字。
他突然不想姓王。
有一日，王復禮忽而發(fā)現(xiàn)王家洛柴衣舞于校場中，腰懸一把刀鞘。
“家洛，為何不練劍？”
王家洛道：“不知為何，握著刀時，比握劍更加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