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成第一次理解死亡,是在六歲那年的秋天。
本該喜獲豐收的秋天,天氣卻比以往都要炎熱,連風(fēng)都帶著炙熱的氣息。
千池國最北邊的鋪邊村里,一群莊稼人擠在農(nóng)田上,愁眉不展。
“村長,這樣下去我們交不上田租不說,明年的莊稼也沒法種了,您快想想辦法?!?p> 莫父帶著一頂破舊的草帽,半蹲在農(nóng)田埂上,看著龜裂成一塊一塊的田地默不作聲。
今年的天氣不知怎么回事,已是深秋了,天氣卻越發(fā)炎熱。
雖說如此,所幸下過好幾場雨,加之蓄水的池塘滿滿,莊稼總算是順利生長。
原本過幾天就能收割的莊稼,突然遇到變得無比干旱的天氣,莊稼竟快速地枯萎。
直到田里的莊稼全部死亡,也不過短短兩三天的時間。
池塘里的蓄水早已干了,附近沒有水源,遠(yuǎn)遠(yuǎn)的山上,水源斷流。
眼睜睜看著莊稼死掉的村民越發(fā)凄惶。
“交不上田租,就沒得銀子?!鼻f稼漢老劉一臉愁容,“村長,您要想辦法救鋪邊村,救村民們?!?p> 老劉凄凄惶惶,莫父何嘗不明白。
交不上田租,就得變賣家產(chǎn)抵債。
鋪邊村世代都是田民出生,哪有什么值錢的家當(dāng)?
只能賣子賣女。
子女是爹娘心中肉,哪能割舍?再說縱然子女能抵了田租,可若沒了莊稼換來的銀子買莊稼種子,來年更沒依仗。
萬不得已,只能一家一家的逃荒,不然只有活活餓死。
莫父抿了抿嘴,沉默了一會,安慰眾人道:“前天我找過張老爺,田租張老爺已答應(yīng)寬限幾日?!?p> 老劉唉聲嘆氣,“那不是法子,村長,總歸要交?!?p> 莫父拍了拍老劉的肩膀,道:“我知眾人心急焦慮,村子世世代代平穩(wěn),如今天降異象,必是我們有罪,得罪神靈,現(xiàn)在我們唯有祈求上天。”
老劉苦笑,“村長想求雨?”
“求他個爺爺奶奶,老天爺有眼,也不至于讓我們受苦受累?!贝迕窭宵S憤怒地呸了一聲。
另一位村民小聲嘟囔,“莊稼死了,自己都顧不來,怎么還給老天爺獻(xiàn)上貢品。”
莫父自是聽到村民所言。
他看著眾人,沉聲道:“我們什么也不做,來年定是什么也沒有,何況鋪邊村歷來雖不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倒也平安無過,如今天象異常,必是我們有罪不知?!?p> 見眾人不語,莫父道:“金誠所至,金石為開,若我們虔誠一心,上天定會憐憫體恤我們鋪邊村?!?p> 老劉長嘆一聲,“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現(xiàn)在我們什么也沒有了?!?p> “你們的痛苦我又何嘗不知?!蹦傅溃骸拔铱催^時辰,明天是求雨的好日子,我會準(zhǔn)備好祭品,望得老天垂憐。”
見莫父提供一切祭品,又安排一切,村民自然沒有意見。
人都吃不飽的時候,哪能顧著別人,能省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
村民在莫父的勸慰下一個個走了。
夕陽西下,照著干旱龜裂的田地。
莫父望了望漸漸昏暗的蒼穹,轉(zhuǎn)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明天小成回來,鋪邊村有救了。”
莫父知道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天災(zāi)。
他曾在天氣忽變得干旱的時候,摸過田地的土,入手濕潤。
這不尋常。
田地龜裂,土不可能濕潤。
他曾把這事告訴過老劉,觸手可及的干燥讓老劉瞪大了眼睛。
“村長,這土……”
莫父再摸,明白了老劉的意思。
自那日開始,莫父什么也沒說,他只偷偷留意田地,留意那還未曾徹底枯萎的莊稼。
夜半無人的田地,只有干燥的風(fēng)和一動不動,宛若雕像的莫父。
直到前晚,一抹黑影出現(xiàn)在田地里。
漆黑的影子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若不是莫父專注,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這抹在田地里上竄下跳的黑影。
被黑影觸碰過的莊稼,一瞬間死掉了。
莫父心頭大駭。
似乎知道有人看著自己,黑影轉(zhuǎn)過頭來。
黑影黑漆漆的,什么也沒有。
莫父卻頭皮發(fā)麻。
因?yàn)楹谟皩λα恕?p> 黑影沒有五官,沒有身體,可莫父真切清晰地看到黑影裂開的嘴角。
莫父壓下恐懼,跳起來想抓它,可黑影跑得太快了,根本抓不到。
黑影徹底消失,莫父停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妖。
那是只有在久遠(yuǎn)地,被人遺忘的泛黃紙張中存在過的東西。
他曾從爺爺那里聽過一次。
可僅有一次。
鋪邊村從來沒有妖。
那只是傳說。
鋪邊村沒有人會相信,也不會相信。
莫父沒有聲張,妖只會讓本已絕望的鋪邊村更加恐懼。
黑夜慢慢降臨,夕陽將莫父的影子拉得很長。
“明天村民便能得救,一切都會好起來。”
莫父望著天空,默默思考。
夕陽最后一抹光亮消失,黑夜爬了上來。
莫父停下腳步,正要推開家里的大門。
忽地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