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跟在吳敬身后,眾人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見,他一手杵著拐杖,雙腿吃力的邁開,每走一步,便要停下歇一歇。吳敬于是又折回來,攙扶著男子,兩人緩緩進了公堂。
男子頓了頓,丟開手中拐杖,上半身傾斜在吳敬這邊,一條腿已經(jīng)彎了下去。
膝蓋碰到地面之前,李準將他扶了起來,撿起拐杖重新遞給男子?!凹热挥袀谏?,允你站著說話。”
李宋氏面色蒼白,從男子出現(xiàn)那一刻起,她便噤了聲,兩眼慌亂地,不時向外張望。
等男子開口,李宋氏的目光便一點一點黯淡,神采不再,倏忽抬頭,已經(jīng)攥緊了拳頭,指甲快要掐進掌心里去,直勾勾盯著男子,眼里的恨意毫不遮掩。
男子點了點頭,站在吳敬右后方,“草民梁耿,受李宋氏收買,為她誅殺秋月母子。草民自知,行兇殺人,罪孽深重,證據(jù)確鑿,無可辯白?!?p> “今日公堂之上,自請戴罪立功,不求減輕量刑,只為將真兇伏法,以藉秋月母子在天之靈。指證李宋氏為本案真兇,將李宋氏買兇殺人之罪證,悉數(shù)呈交?!?p> 男子說完,看向吳敬,吳敬雙手遞過那柄短劍,交予李準手中。
“這柄劍,正是梁耿用來刺殺秋月母子的兇器,劍上刻有益州一間打鐵鋪特有的徽記。草民已經(jīng)去鋪子里確認過,這柄劍正是出自李府去年定制的那一柄。而這間打鐵鋪最大的特色,便是打成的每一柄劍都有獨一無二的花紋,絕無可能仿制?!?p> “李宋氏,難不成你還要說這劍也是茹嬤嬤偷盜的?你們李家的庫房,除了你夫妻二人,便只有管家能進,恰巧這劍就存放在庫房內(nèi)。”
“庫房內(nèi),每一樣物品都被記錄在冊。而它,最后一次取出,正是在茹嬤嬤告假那日,你親自去庫房取的劍。李宋氏,你親手將這柄劍交給梁耿,許諾他事成以后,可得千金?!?p> “茹嬤嬤同你的交易,雖然沒有物證,可你對許諾的事,當初白紙黑字,有你親筆落款,這你總該認了吧?”
李宋氏在見到梁耿之時,便在腦中想好了應(yīng)對之策,吳敬拿出那張紙,也奈何不了她。
“這位小郎君,你說那紙上有我親筆落款,我沒有聽錯吧?”李宋氏譏笑著,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
“夫君,你來說說,你我夫妻多年,妾是個無知婦人,常常還未自己目不識丁深感懊惱,這一點,你比旁人都要清楚。那么請問,我一個大字不識之人,是如何能親手寫下自己姓名的,小郎君,還請你解釋解釋?”
吳敬早料到李宋氏不肯老實認罪,帶來的證據(jù),當然不會給她脫罪的機會。
“夫人怕是忘了,某說的,是你親自落款,何時說你親手寫了姓名?你再瞧仔細了,這上頭的章子,可是你夫君那枚私???刺史,您說呢?”
李宋氏聞言,朝紙上望去,驚得啞口無言。她當初為了不留證據(jù),分明親手寫下姓名,以防有朝一日被人發(fā)現(xiàn)。
她當然是識字的,可自幼時起,家中長輩便拿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古訓規(guī)束于她。
這也怨不得他們,她出身低微,若是被傳出才名,對她這樣的小娘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沒有那好門楣,女子若是有些才氣,最后,多半是要受盡磋磨。
還有她是個有福氣的,當初嫁的,不過是個門當戶對的窮書生。做夢都沒想到,他竟然高中榜眼,也讓她成了刺史夫人。人啊,就是不知足。
所以,這么多年過去,她一直扮演著無知婦人的角色,連李準也未曾告訴過。這一回,若不是梁耿執(zhí)意要她在上頭落款,她也不會想出這一招來。
李宋氏指著那章子,“你...你...”她也想要說出來,這章子是偽造的,她從未動過李準的私印,可那章子,實在太真實了。
若非她記得當初是寫的落款,連她都要相信,就是她自己去偷了李準的私印,同梁耿做了交易了。
她不再替自己辯白,李宋氏沉默著,等待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夫君,下最后通牒。
“今日就到這吧,此案真相大白,清樂公子無罪釋放,將這三人暫時收押,擇日發(fā)落?!崩顪什]有直接定她的罪,甚至,沒有再看過她一眼,撂下一句話,抬腳便要離開。
“李準!”李宋氏第一次直呼他姓名,用盡生平最大力氣,推開來拉她的兩名官差。
不知是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李準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給我記著,我宋玲兒,這輩子做過很多錯事,但惟有對你,宋玲兒問心無愧!”李宋氏說完,掏出一個小瓷瓶,仰頭喝了下去。
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砒霜,從她答應(yīng)要殺了秋月開始,李宋氏就為自己想好了死法。不過是一口喝下去,半點痛楚都不會有。
李準厚葬了李宋氏,按他的計劃,他原是要休妻的,可李宋氏臨時前的話,到底激起了他塵封已久的舊情。念在宋玲兒同他夫妻一場,相伴多年,到了,總不能讓她做個孤魂野鬼。
其實吳敬那官印,還真不是假的,李準親自在上頭蓋的章,不過請公孫先生將那紙原原本本復刻了一份,又刻意做舊了,尋常手段自然驗不出真?zhèn)蝸怼?p> 宋玲兒到底也沒供出自己買兇殺人的原因,但是事關(guān)范府,其中緣由,已經(jīng)無需猜測。范家內(nèi)訌,外人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且范悅心中自有謀劃,最好,還是他們一家人關(guān)起門算總賬。
李準是個聰明人,舍棄了宋玲兒,他尚可保全己身。只是,宋玲兒此舉,或許是那人以李準的仕途許諾,不可否認,宋玲兒這一生,的的確確是為李準而活的。
唐婉唏噓了一番,給李宋氏上了炷香,這女子盡管可恨,卻又著實可憐。
清樂回來后,生了場大病,休養(yǎng)了好一陣子,才又生龍活虎起來,每日就在院里畫畫,不知疲憊的,一張接著一張的畫。
唐婉快要成親了,秋月的案子結(jié)束后,吳敬正式來提親,唐鶴天已經(jīng)應(yīng)了這門婚事,唐婉自己,也覺得沒什么不好的。
清樂想趕在那之前,畫好最美的一副,等到她大婚那日,作為賀禮送給她。
婚事既定,按習俗,新郎新娘成婚前是不好見得太頻繁的,可吳敬不是守舊俗的,墻角翻得比從前還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