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 殺人這件小事
那座山是戴奧斯山,帝國的人們更習(xí)慣于稱呼它為議會山。
能在山上擁有一席之地的人,當(dāng)然就是手握大權(quán)的議員們。
洛林沒有問面具男子或他的上層是不是議員中的一人,而是問了他們是其中的哪一人,等于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有議員意圖殺他的這個事實。
只是他為何能如此肯定,語氣中甚至沒有半點遲疑,說出這個問題的根據(jù)和底氣都從何而來?坐擁大陸第一帝國的議員們又為何要對他這個來自邊境小城的年輕人下手?若是在密林之外,有第三個人在場聽到了這句話并且泄露了出去,洛林只是問出這個問題就會被定下妄議議會成員的大罪。
然而面具男子沉默了下來。
于是洛林開懷地笑了起來。
面具男子的反應(yīng)讓他確定了自己所提出問題的答案,所以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愉快。
因為愉悅和感慨,他的笑容很是燦爛。
在其他人的視角里,他此時笑得極為突兀,很是奇怪,有些瘋癲。
但沒有人比他更為明白這份欣喜之意的由來。
原本遠(yuǎn)在天邊,不知何時才能夠觸及到的,在心中深藏了十余年的目標(biāo)忽然之間近在眼前,有幾人能夠不喜悅?
他又怎能不喜悅?
很快洛林就收斂了笑意,然而瞳孔中的那一抹亮色代表著他依然心情極好。
他再次轉(zhuǎn)頭看向那座巨大山峰,像是自言自語,像是與面具男子對話,又像是要把聲音送入萬米之上的山腰處:“我在找你們,你們也在找我,都不容易啊?!?p> 對方警惕地問道:“你和阿方索是什么關(guān)系?”
“這算在那三個問題之內(nèi)嗎?”
“你只需要回答?!?p> “這很重要,如果算在游戲之內(nèi),那么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時候已經(jīng)是我贏了?!甭辶治⑿?,“哦對了,我還沒有問過游戲的懲罰和獎勵規(guī)則呢?”
“不管怎么樣你今天都會死在這里,如果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我可以讓你選擇一個好看些的死法?!蹦凶永淅涞卣f。
“這么說是要掀桌子不玩了咯?”洛林夸張地‘噢’了一聲,“比我想的還要快一點啊?!?p> 面具男子伸出手,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洛林嘆了口氣:“又是這樣,太尊重我了吧?!?p> 從他問出問題的時候就已經(jīng)為各種可能的情況做好了準(zhǔn)備,真正的戰(zhàn)斗并不是決斗,沒有任何人會拘泥于規(guī)則,追求公平公正,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是唯一的贏家。
只是盡管他從那時起就繃緊了全身肌肉伺機而發(fā),絞盡腦汁尋找破解眼前局勢的對策,這似乎還是一個死局。
對方的勢力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對他的了解程度也定然不淺,既然此刻不惜進(jìn)入狩獵之夜阻殺他就一定做足了充分的準(zhǔn)備,即便是有六階的驚天存在出現(xiàn)在這里他也不會太過震驚。
既然思考無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隨機應(yīng)變。
所以當(dāng)看到從林中走出的那幾個身影時,他毫不猶豫地拔刀迎面沖了上去。
那幾道身影并未蒙面,群狼環(huán)伺般包圍了洛林所在的位置,洛林正對著的魁梧大漢見到他迎面而來,毫不猶豫地伸手向著洛林揮出的彎刀抓了出去。
以肉掌對抗鋒利的刀刃怎么看都是極為愚蠢的行為,但魁梧男子的手掌沒有被瞬間切開,只是被刀刃鍥進(jìn)了血肉,彎刀反而被他抓在了手中!
洛林沒有停滯下來,立刻松開刀柄,調(diào)動全身力量揮出一拳。
男子也反應(yīng)極為迅速地一拳擊出,似乎沒有因為手掌的刀傷受到任何影響。
兩人的拳頭極為冷硬直接地對碰,發(fā)出了沉悶的撞擊聲……和極其微弱的硬物碎裂聲!
洛林的手骨碎了。
他能用拳輕易打碎一個人的顱骨,但如此簡單的一記對拳卻被對方用力量碾壓了過去。
因為那是一只強度和硬度堪比鋼鐵的手。
劇烈的疼痛順著手背到手臂直竄到心里再沖上大腦,幾乎腐蝕侵占了他所有心神,逼迫他停止一切動作和思考。
但他的動作沒有停下半分,迅速無比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從大衣間摸出火器,扣動扳機。
自從在山脈中伏殺了那個刺客小隊后,這個物事就再也沒有被使用過,哪怕是在面對艾爾緹娜的時候,或者是在密林中遭遇突然襲擊的時候。因為制式火器太過標(biāo)志性,一旦有人看到并且未被殺死,他就必須合理解釋自己為何擁有軍方專屬武器。并且面對艾爾緹娜和那些獵人他尚且有勝算,此刻這樣的死局不允許他再有半點隱藏,必須無所不用其極。
這件物事雖然小巧無比,但威力巨大,壯漢們的身軀再怎么堅硬也不是真正的鋼鐵,在這么近的距離自然也無法承受。
然而預(yù)想中的爆裂聲并沒有響起。
魁梧男子身旁的同伴閃電般出手,同樣出手一擊就打碎了洛林另一只手的所有骨骼,接著與鬼魅般來到他身邊的另外兩人一起毫不費力地控制住了他。
全力兩擊落空,手骨盡碎,轉(zhuǎn)眼間又被輕易擒住,還面對這樣力量差距巨大的數(shù)個對手,任誰都不免會產(chǎn)生許多絕望灰暗的情緒。
洛林沒有產(chǎn)生這樣的情緒,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有些苦澀,無比深刻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
以前就曾有人和他說過強大的戰(zhàn)士甚至能夠以肉身之力抗衡金屬的硬度,但并未對此多加解釋。后來在圖書館中的那幾天中,他才真正知道了戰(zhàn)士與法師的分階具體代表的東西。這兩者的進(jìn)階都如同登山,七階自然是力量的極致,是山巔和終點,然而登山路上必然有幾個相對更為困難的關(guān)口,更為陡峭危險的斜坡,一旦邁過就能看到一番不一樣的風(fēng)景,獲得絕對的質(zhì)變。
接受教會的賜福,被魔法洗禮之后,強大的五階戰(zhàn)士又稱圣棺騎士。
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擁有以肉身強行對抗利刃的恐怖能力。
此刻站在洛林面前的,全部都是騎士。
這就是真正的絕境。
被傷了手掌的魁梧男子來到洛林面前,反握彎刀,刺進(jìn)了洛林的膝部關(guān)節(jié)。
洛林用盡全身力量咬緊牙關(guān),卻還是沒能控制住溢出牙縫的痛苦呻吟。
面具男子也走到了洛林身前,看著他臉上的痛苦神情,極為冷酷地問道:“我要知道你和阿方索的關(guān)系,你是他的后代?”
洛林?jǐn)D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沒有說話。
面具男子抬起腳踩在刀柄上,把彎刀送得更深了些:“為了已經(jīng)死去的人承受這些無謂的痛苦值得嗎?”
洛林依然沉默不語。
“我很討厭無謂的骨氣和抵抗,有什么意義呢?”面具男子再次用力,刀刃全部沒入了洛林的骨肉,“弱者就是弱者,什么也改變不了,不如早些認(rèn)命吧?”
看見半跪在地上的少年依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彎下腰,準(zhǔn)備拔出那把彎刀,試圖再次以疼痛折磨逼迫他開口。
這時少年突然抬起了頭。
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雙平靜如波的眼睛。
那雙平平無奇的眼睛此時像黑夜的天際一般深邃。
他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最濃重最深沉的夜色。
接著那片夜色迅速彌漫開來。
少年周身的草木都以極快的速度枯萎下去。
控制他的兩名魁梧男子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瘦削男子面具后的眼睛猛然瞪大!
在驚駭莫名之際,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想也不想地手腳并用地向后快速挪動,全然不顧自己華貴的衣服被蹭滿了泥土和落葉,只希望離那個看起來依然普通但散發(fā)著無限危險氣息的少年越遠(yuǎn)越好。
還活著的魁梧大漢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原地,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洛林,不敢擅自挪動一步。
他們在洛林身上感覺到了極為濃郁的死亡意味。
從洛林眼中四散開的夜色并不是洶涌的殺氣,也不是魔法的壓迫力,仿佛就是死亡本身。
少年站起身來,望向已經(jīng)嚇破了膽的面具男子,看了一眼呆滯的魁梧大漢們,面容和眼神都異常平靜,仿佛身上的斷骨和傷口都不復(fù)存在。
他開口說道:“你這么想聽,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p> 面具男子被兩名騎士的突然死亡嚇得魂飛魄散,這時候滿心只想著逃離此地,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去聽故事,當(dāng)即咬牙吼道:“撤退!”
被那股死氣震懾了心魂的魁梧大漢們猛然驚醒,竭盡全力轉(zhuǎn)身飛奔向面具男子,準(zhǔn)備帶上他迅速逃竄。
洛林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動,只是目光投向了此時離他最近的一名騎士。
那名騎士在奔跑中直直栽倒了下去,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最終一頭撞在樹干上才得以停下。
所有人的動作都定格了下來,再也不敢邁出一步。
面具男子眼看著洛林向他一步步走來,仿佛看到了清秀少年背后有尊惡鬼猙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