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相撞，千璃仔細(xì)看著他深棕色瞳珠，倒瞧不出一絲假意。
果真會做戲。
千璃揚唇輕笑：“好?！?p> .
千璃坐在那夜筵席所在的那處小觀臺上，此處并無人值守，只觀臺四角的高燈隨著夜風(fēng)不時輕搖，千璃支著下巴坐在臺邊，望著下方點點微弱燈火點綴下的林園出神。
“來了，千璃喜歡的醇釀?！辫貙⑹种械耐斜P放下，將兩樣小菜兩碟點心兩壺酒一一放下：“未等急吧？”
“不想瑾霖這般勤快?！?p> “眼下夜深，難得機會與千璃獨在一處，自然不愿再喚來仆人立在一旁，且這點心也是現(xiàn)成的，也不費事?！?p> 接過瑾霖遞來的竹筷，千璃對上他有些期待的目光，便各夾了一筷火腿竹筍與木耳核桃，方咽下眼中漫上驚喜：“你做的？”
“如何？”瑾霖倒是有些緊張，完全沒了往日一副氣盛自得的模樣，眼神有些恍惚。
“很好吃?！鼻Я虼叫χ?。
瑾霖這才安心執(zhí)壺為兩人倒酒：“這夜下材料不齊，便先將就著用些吧。”
火腿竹筍清潤爽口，木耳核桃酸甜筋脆，千璃心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不想瑾霖身居高職還擅庖廚，果然人不可貌相，千璃佩服?！?p> “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從前家中清貧，不比現(xiàn)在，一應(yīng)活計自是自己動手，如今許久不動，已是有些生疏了?！?p> “即便如此瑾霖仍考取升至提刑司按察使，果真是有大本事的人?！?p> 千璃這般不吝夸獎的連番話落，瑾霖眸光閃動，垂下眼睫看著杯中清酒：“無甚，魔界佼佼者眾多，即便瑾霖再如何，終歸孤家寡人一個，無氏族依靠，到如今能做到按察使，也便到頭了?！?p> 慢慢品著杯中醇釀，暖意升騰在喉間，又漫至額際，叫人暈乎乎飄飄然，千璃不再如往日那般端坐，只拈杯側(cè)倚著，看著遠(yuǎn)處夜幕之中的熠熠星辰：“氏族即使依仗，也是枷鎖，不管哪一樣，都不是能白白享用的，既有得便有失，或許無了瑾霖原本的清苦之境，也造就不出如今這般努力奮進(jìn)的瑾霖來。”
“千璃言中之意，人若有所得，反倒該感謝曾經(jīng)的荊棘加身，池沼困境了?！辫厮葡肫鹆耸裁?，看著手中轉(zhuǎn)動的薄瓷酒杯，面上沒了方才的柔和，眸中隱有戾氣密布。
“世人皆有苦難煩擾，一味沉湎過去，除了裹足不前困于其中使得自己愈加煩擾，并無好處，若無從前種種，便無現(xiàn)在的你，我非他意，只是勸瑾霖若有不開心的過往，不必困守于心，傷神傷身而已。
再者，我年歲小，又無甚風(fēng)雨洗練，自當(dāng)不得說教之人，更不是瑾霖的誰，你莫誤會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p> 瑾霖聞言突然收了眸中冷意，緩聲輕笑：“怎會？千璃說的無錯，只是我這人一說起旁的就總是不由假正經(jīng)，再因常在提刑司中，不免說話語氣重了些，是我的錯，這杯酒給千璃賠罪?！?p> “第一次同人飲酒夜話，便叫瑾霖連番揶揄，區(qū)區(qū)一杯怎么能消了氣。”千璃故作不滿的撇著嘴嘟囔。
“呵呵?！辫丶泵B飲三杯：“如何？”
千璃重新靠回石桌，兩手托著粉腮，直直瞧著他：“光飲酒又有何用？”
“難不成千璃想讓我深夜高歌？舞上一曲？”
千璃臉上的笑意突然凝滯，有些失落的重新依回椅背上：“高歌？不必了……若是朱砂在，倒是能歌上幾曲?！?p> “那叛逃之人？”
千璃不滿皺眉，瞥了眼瑾霖：“什么叛逃，左不過是與司正起了齟齬，爭吵鬧翻后一時義憤才離開而已，司衙內(nèi)皆是大驚小怪，亂扣罪名?！?p> “千璃身為守護(hù)司之人，這般不滿律法，若是叫人知曉？”瑾霖笑著為千璃布菜，一邊側(cè)首瞧她。
“怎么？那你便去說好啦?！鼻Я鷼忾]眼歪過頭去。
“怕你酒醉困倦與你逗趣，怎的就生氣了？你與我說的話，我有怎會告知旁人。”
“真的？”
“身為護(hù)衛(wèi)，怎敢欺瞞主子??？”
兩人相視一笑，只是各自心中皆有盤算，案上的氣氛不免夾帶了絲山夜涼意。
“人心易變，誰想到前番對你言之鑿鑿一番深情之人轉(zhuǎn)眼便戀上旁人，誰又能想到原本好好的一對就這么被拆散了?！鼻Я@息。
“拆散，是指月魘候與那女子嗎？”
“是，我便是不服，身為高階，難道還要被這些個規(guī)矩束縛？昨夜若非酒醉，也不會失了記憶，怪我自己不擅飲酒，好不容易再見朱砂，竟渾渾噩噩，一睜眼便躺在山谷內(nèi)，又突見那魔物，一驚之下更是全忘了朱砂同我說過什么，她現(xiàn)下又去了哪里，唉……”
“既不擅，現(xiàn)下怎的還要飲，以后莫再喝了?！辫靥种棺∏Я?zhí)杯的手。
“為何不飲？我不喜自己連著這點小事也退縮?！鼻Я帐钟亠嫛?p> “以后有我在，不會再讓你飲一滴酒?！辫卦俅无粝?，且將那杯子直接端起倒掉其中醇釀，雙眼始終看著千璃。
良久，千璃突然正色道：“去年，也曾有人向我表露心跡，親口承諾此后只傾心與我絕不相負(fù)，一定好好待我不欺瞞與我。”
頓了頓，千璃又道：“如今……這人卻厭棄于我，隨意聽信旁人對我的貶斥，為著旁人對我不理不睬，還要與那女子結(jié)親，瑾霖，即便你現(xiàn)下說的話皆出自真心，即便你現(xiàn)下真的歡喜我。
可是誰知道明年，后年，或是歲月久遠(yuǎn)之后呢？倒是或是因著我與旁的男子多說些話走的近了些，或是我面染風(fēng)霜垂垂老矣，這份思慕又能保存多久？”
“我非他，你怎知我就會像他那般變心？”
“你非他，但我也非旁的女子，自然，我說的不是她們不好，而是我這人怪異無常，在我這兒只有從一而終，且不能以后今日一個侍妾明兒一個平妻，魔界人法階壽數(shù)懸差之大本就無定數(shù)，人人皆觀那或是常居萬花間，或長情唯一人相守者，但那是已經(jīng)成為事實，擺在人前的。
我說的確是承諾，若無此決心，切不必應(yīng)我，要知曉我這人連番情路不順，又是心狹之人，斷容不得違心之人存于世，故而你…”
“我承諾！”瑾霖突然出聲打斷：“若千璃肯接受我，我愿一生只你一人，如有違誓那一日，任由千璃打殺?！?p> 千璃一笑：“瑾霖言之過早，違誓之人的心境又豈會如期慕之時一般，倒時恨不得殺了我這礙眼的才是真呢。”
“我不會…”
“好了?！鼻Яe杯輕輕的同瑾霖手中酒杯一撞：“我一向只看事在人為，不在乎言之鑿鑿?！?p> 瑾霖靜了半晌，痛快飲下杯中酒：“好，事在人為?！?p>